向忠明：绿水泱泱思念长

江梓豪

人们常说，时光如水。一江春水从来不乏诗篇。向忠明心中也有那么一条江，江水清澈，岸边美景常伴，风拂起阵阵涟漪，摇曳心旌，那是一条有故事的江——鸭绿江。

向忠明有个习惯，给孩子们讲故事，必须穿戴整齐。有孩子踮着脚抚摸他佩戴的奖章，86岁的向忠明其实是替很多人佩戴奖章，那些人走得早永远不老，留下向忠明。人在这世上死去的标志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去，如果总有年轻人记得他们呢？

成都市金泉街道迎宾路社区关工委“五老”志愿者向忠明，这些年在孩子们面前只哭过一次。教孩子们辨别农作物时，他手里抓了一把颗粒物说：“这是谷子。”后排很多孩子站起来，“谷子”这个符号，把这些小生命和脚下的土地衔接在一起，他们这才有了接地气的感觉。“这呢，是麦子”，向忠明又抓起一把颗粒物说，孩子们“哦”地发出齐齐感叹，一个男生站起来说：“向爷爷，麦子，我是麦子！”向忠明瞪大眼睛，目光直直钉过去：“你是麦子？”“我姓麦，大家都尊称我‘麦子’，孔子孟子韩非子！”向忠明嘴唇开始翕动，“谷子，麦子，谷子，麦子……”他不再说话，站在那里，喃喃道。

2021年2月18日，大年初七，成都市金牛区金泉街道迎宾路社区关工委到“五老”志愿者向忠明同志家中，对其进行慰问

谷子，麦子，都是中国的儿子。外号往往比姓名更能代表一个人，姓名植根于血脉，而外号起到概括作用。那年轻岁月里，方言遍地都是，好男儿们天南海北，很多都没能留下名字，向忠明只知道，他们一个叫谷子，一个叫麦子；谷子1米7，麦子1米8。战友们笑说别看谷子矮圆矮圆的，是个好小伙子；麦子俊俏，倒像个女子。

谷子走了，在东线防御战中。战友们说谷子爱笑，后代青年调侃的“吃土”，谷子是真吃，吃了还能笑得那么爽朗。战友们爱听谷子笑，谷子笑得钝重，像沉闷的重炮，敲击着大地的胸膛。谷子还说他老家，黄土高坡，泥巴多，黄沙落在眉毛上，红枣和枸杞特别香甜。

关于谷子的一生，只剩下这只言片语。

战友们敬谷子是条汉子，又会不经意望向麦子。不说出来的意味深长才更有力量。麦子举枪时腿肚子抖，被战友们看在眼里，麦子可是东北人啊。麦子又喜欢跟大家说他那遥远的未婚妻，这个人家都信，不是吹牛，他麦子就是长得好看。他说那姑娘像仙女，天上飘的那种，大家就望望天空，什么都没看到，但总归是够了下那高度；麦子又说他喜欢用手绕绕那姑娘的鬓发，再放开，就成了瓜藤，就锦上添花了。

谷子走后一年，麦子也走了。枪声已经止歇，夕阳洒在麦子身上，麦子的背影变成了金黄色，身上的多处伤口都在淌血，剧烈的疼痛从他前进中的抽搐可以看到，那一幕被拉得很长。战友们看到枪从麦子手里滑落，而麦子仍然在向前奔跑。一条大河波浪宽，天上有个北大荒，麦子是看到故乡、看到新娘了吧；他想必很痛，但最后一刻含着笑吧。

2021年2月18日，向忠明（左）与成都市金牛区金泉街道迎宾路社区党委书记、关工委主任（退伍军人事务站站长）何国文合影

1米8的麦子，扑倒在地。

多少年后，高铁连缀各地，移动支付更把生活形式简化并付诸新的内容，黄土高原、东北平原，明天的太阳总会升起，多少人长眠于前夜。谷子，麦子，向忠明一手抓一把，小小的，手一撒，就散在土地上，那无声的深情，是否正是中华民族灵魂的结晶呢。

向忠明在成都平原给孩子们讲到谷子叔叔、麦子叔叔，其实，谷子、麦子走时，年龄只是孩子们的大哥哥。向忠明很想他们，孩子们都会长大，就让谷子、麦子们当他们永远见不到的好战友吧。2021年，大年初七，迎宾路社区关工委上门慰问向忠明。向忠明的儿孙们就问了：“战争年代的事情，孩子们能听懂吗？”

“一定能，不管历史怎么翻篇，人的心灵是相通的！”向忠明从来就不担心孩子们听不懂，他听到了掌声，迎来了齐刷刷的注视；孩子们眼眶红了，是让红领巾晕染的。

年后不久，就在小区里，向爷爷身边又围了一群孩子，孩子们争着跟向爷爷汇报最近的成长。如学着做饭了，尽管锅烧糊了；终于把红领巾系端正了，老歪着可不行；背诵了毛泽东诗词；看电视剧《长征》看到“甘人”同志抱着炸药包跳入敌人阵中，哭了。

2021年2月18日，向忠明（中）与退伍军人事务站联络员周伟（左），社区党委书记、关工委主任何国文（右）合影

向忠明眼角的鱼尾纹浮起来，他高兴啊。孩子们生在千顷澄碧的时代，不愁吃穿，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他们懂事了，更有兵的样子了，这就是他这一路走来的意义。

谷子一直很勇敢，麦子则显露过恐惧。一场战争，把他们都变成了男人。但还有多少人，连谷子、麦子这样的代号都没有留下，也没有一个向忠明这样的讲述者。“这些年，我一遇到老兵就会谈起那些日子，那都是鲜活的生命啊，很多都还那么年轻。”一想到还有很多战友，匆匆一瞥，至此永诀，向忠明心里难受。家里人知他是老兵，开始是心疼他，想他多歇歇，也担心这些故事孩子们不爱听。后来就有小区里的孩子来敲门，说要建军节了，给向爷爷带来一束手工花。

“孩子，向爷爷讲的志愿军战士的故事，你能听懂吗？”向忠明缓缓蹲下来，问那小女孩。

“榴弹炮，侦察机，轰炸机，迂回穿插，战略纵深，现在还不全懂。”小女孩老老实实说。

“但是，我好崇拜那些叔叔啊，我以后不管当不当兵，都要当个好人，为国家作贡献！”

2021年2月18日，向忠明（右）与退休人员社会化管理专职工作者邓桂兰合影

向忠明望向小女孩，又望向窗外一草一木，一草一木有生命，欣欣向荣迎朝阳；他们，也就如同从未离开了吧。

（作者单位：成都市金牛区关工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