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折枝来

——初夏游流杯池

许京墨

初夏,闲逛流杯池,不料游人甚多。好久没来了,不知从何时起,路边的花檐上摆起了成排的茉莉花。我信步而过,穿香而行,不想被周边游人一挤,只那一瞬,一朵芬芳自我颊上翩然掠过,粉脂上平添一样幽香。我一愣,木然地继续向前几步,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蓦然回首,不远人群飘摇之处,一枝白花挺立上头,蛋壳一般,破茧的雪白挂在天地间的一线上,孤傲、清冷,但又无比地寂寞,像擎在清晨雨雾里的一把油纸伞,有通体的微凉触感,雪洞一般的性情,却又无比地渴望触碰,渴望指尖的一点温热将她折下,在游人滚烫的掌心里化成一汪清水,再悄然遁入土壤,继续下个季节的生长。

我被人群推得越来越远,只能默默地望着那枝寂寞的花开在那里,和我一样一言不发,她也拥有折枝的渴望,只是太过清高而从不表露。

我忽然意识到,流杯池的夏天是一种等待,就像立在枝头的那朵茉莉,清澈而微凉,掺着风里隐秘的微香,在每一个轮回里,为等待某人折枝而来。

流杯池景区(图片来源:宜宾市翠屏区人民政府)

那日刚下过细雨,正是澹霭空濛,轻阴清润,绮陌细尘初静时。

几步轻踱,转身下步,一颌首,只见一出石洞立在身前。不语穿廊,数念之间便豁然开朗,一片蜿蜒水曲在两石夹缝间恣意蔓延,几方石凳立于水边两侧,这便是那别有洞天的“曲水流觞”。

正逢一日最凉时,远道而来的风穿缝而过,掠走平地上细碎的叶片,转身抛入水中,于是绿叶穿水,逸然若扁舟渡江,好似世上最小的荷叶,却要载八仙过海,无边逍遥。陆放翁说:“待绿荷遮岸,红蕖浮水,更乘幽兴。”今日方知他错了,幽渠不曾生茜荷,但却别有人间风味,长渠不宽,仅有几步之遥,人立于世,固然该有气吞扬子,痛饮湟水的气魄,但若论平日世道,也该有偏居一隅,独享清幽的风月意趣,于水边凉座上一饮霞觞。人生该当辉煌,但也更该有一个独享夏日风情的清早,如此,才不枉这世间的大好风光。

正是好风吹散霏微雨,偏我走到涪翁楼前时,濛濛细雨却是停了,唯独这清风依旧,偏入我衫寻薄凉。朱色楼阁立在跟前,巧的是,我今日穿的正好是绿色长裙,于是蜂廊重楼,正配清新颜色。而此时,我却忽然想起《红楼梦》里那个最喜欢穿碧色长袄、红色皂裤的少女晴雯来,天边慢慢放晴的水色日光,绕在这一座小楼上,正像是茜色的腰间汗巾,系在天地间的水蛇腰上,仿佛真有一个美少女晴雯一般,睡倒在院里的石凳上,只为一句夏日贪凉,等一个俊少年宝玉将她摇醒。偏到这里,又觉得陆放翁没有骗我,这岂不正是那一句:“半廊花院月,一帽柳桥风。”

流杯池公园—涪翁亭(图片来源:宜宾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

换步上楼,倚栏杆自酌几杯宜宾红茶,天边望远,又黄庭坚之笔迹石碑正在远处。烟敛芜痕,雨稀萍点,那沉重的碑文每日都没在细风微雨中,世人可能觉得甚苦,偏我觉得好不逍遥。虽是生在风雨飘摇间,但此处绿林绕径,一日内,可看尽平桥系马,画阁移舟;又有掠岸飞花,傍檐新燕。天然之物,最是精妙,但此处乱石碑林,平添几处黄鲁直手笔,正是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更远处的半山上还未去过,一楼巍然,不见全貌,估计那便是吊黄楼了,说是宜宾人怀念黄庭坚而建。远远望去,只微微瞥见几段飞檐翘角,和一片黄色琉璃瓦屋面,飘渺但又似乎可以触到。我忽然觉得这几处景致真是吊人胃口,既有黄庭坚亲笔石刻,又何须吊黄?笔墨挂壁,但人又怎知这些龙蛇字体不曾相思旧主,千年虽过,笔力却不曾淡去,只等故人再度挥墨落笔,共叙万里山河,哪怕历经无数春夏秋冬,不曾动摇,这才是终极的等待,这才是那一点相思如山倒。

我此次前来,本是想去瞧一瞧点将台、丞相祠和关帝庙,却又忽然意识到,此处从一开始便注定等待。孔明井前叹丞相,隆中对中落三足,待临了,只盼来日登蜀道,再续出师表。而如今命数已而明了,万里江山静待折腰,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穿越时空的等待,点将千里处,却望关帝庙,纵使千年颜色落、岁月烽烟尽,终究是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流杯池公园—点将台(图片来源:宜宾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

日将尽,暮色降,只说是行乐年年依旧,只是此夏不该辜负。我依旧想着那枝茉莉,挂在天边,悬在颊边,静待游人,总盼一人折枝来。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许京墨(宜宾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宜宾文学》《宜宾学院报》《方志四川》等报刊及新媒体平台发表多篇作品)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