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明

《光明日报》( 2025年06月15日 08版)

【国际观察】 

以色列动手了,尽管美国与伊朗的谈判此前并未破裂。

伊朗首都德黑兰6月13日遭受以色列轰炸与暗杀,随后伊朗誓言将展开“无止境的报复”。伴随第一波无人机和导弹攻击,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更声称,将彻底摧毁以色列政权。

与过往短暂、克制的交手不同,此次规模空前的战端或许只是一个开始。据《华尔街日报》报道,以色列高官表示,针对伊朗核计划、军队领导层及导弹库的军事行动远未结束,以方已制定为期14天的作战计划。

跨越了所有红线

综合各方信息,以色列此次打击伊朗有三重特征。一是行动规模创历史之最。以色列空军目前已进行5轮空袭,伊朗境内德黑兰、纳坦兹、大不里士、伊斯法罕、哈马丹、克尔曼等地100多个目标受袭,以军预报还将发动数百项行动。以色列强调,其用数年时间准备了此次行动。行动火力强度之大和攻击范围之广,创造了其对伊朗动武新纪录。

二是广泛进行特种作战。在空袭发动前,以色列摩萨德人员提前携带装备潜入德黑兰等地,监控重点人物,部署精确制导武器、车载攻击系统和无人机。在其配合打击之下,伊朗多地防空体系已基本瘫痪,以色列战机得以轻松攻击各类目标。

三是作战目标明确。以色列行动以打击伊朗核设施、清除武装力量高层人物和核科学家为主。据报道,伊朗主要铀浓缩设施所在地纳坦兹遭袭,伊朗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巴盖里、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总司令萨拉米等多名高级军官和核科学家在行动之初便遇袭身亡。

不少德黑兰民众走上街头,抗议以色列的行动。伊朗武装部队总参谋部发表声明称,以色列跨越了所有红线,伊朗将对这一罪行进行无止境的报复。伊朗总统佩泽希齐扬发表电视讲话称,伊朗不会在这一罪行面前保持沉默,将通过合法和有力的回应,使敌人后悔自己的“愚蠢行为”。

同时,伊朗迅速任命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新任总司令和武装部队新任总参谋长以稳定军心和加强指挥,还通过限制全国的互联网访问等手段稳定社会以防止出现混乱。

作为初步回应措施,伊朗向以色列发射了100多架无人机。不过,以色列表示,在其与盟友的协同防御下,这些无人机在进入其领空前就已被击落。据报道,伊朗随后动用数百枚弹道导弹向以色列发动3波袭击,已造成3人死亡,150余人受伤。

两个月的铺垫

6月12日,就在以色列动武前夕,国际原子能机构投票通过正式决议,认定伊朗未履行核不扩散义务。中俄投下反对票,但未能阻止决议通过。对这份决议,伊朗的回应是宣布将启动第三个铀浓缩设施,并将第一代铀浓缩机器升级为第六代。

6月12日,也曾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为美伊谈判设定的最后期限。特朗普再度执政以来,各方围绕伊朗核问题的博弈,变得越发激烈。3月初,美国总统特朗普致信哈梅内伊,要求伊朗放弃开发核武器计划并与美国进行谈判,还明确要求伊朗必须在两个月内签订协议。4月12日,美国与伊朗在阿曼开始直接谈判。

尽管缺乏互信和共识,美伊还是在阿曼和意大利共举行了五轮谈判,并一度取得进展。为争取达成协议,特朗普在5月22日还曾警告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不要发起任何破坏美伊谈判的军事行动。

不过,特朗普近期多次强调不允许伊朗获得核武器并展开任何铀浓缩活动,伊朗则针锋相对表示绝不放弃利用核能的权利,铀浓缩问题不容谈判。

乱花迷眼的僵局之下,两个月的期限到了。当地时间6月13日凌晨,以色列出动200多架战机对伊朗发动名为“狮子的力量”的大规模猛烈空袭。

双线博弈

2018年5月8日,特朗普在首次上台后不久即宣布美国单方面退出2015年伊核协议,并通过压缩伊朗石油出口规模等方式对其进行“极限施压”。以色列则不断通过暗杀伊朗核科学家和以科技手段破坏离心机等方式,阻止伊朗发展核能力。

由此,伊朗核问题主要在伊美关系和伊以关系两个维度进行激烈博弈。

迫使伊朗放弃核计划,一直是美国伊朗政策的核心。在特朗普首个任期内,除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于2020年1月3日在伊拉克遭美军袭击身亡之外,两国基本相安无事。拜登执政四年期间,尽管美国与伊朗在伊核问题上进行过间接接触,但并未取得实质性进展。

今年,特朗普再次执政以后,美国恢复与伊朗在核问题上的接触。不过,正如上文所言,特朗普为伊朗设定了两个月内必须达成协议的严苛条件。

如今,事实已再次证明,美国只会坚定地维护以色列的利益和诉求。以色列对伊动武之后,特朗普在社交平台上发文威胁称,“美国拥有全世界最精良、最具杀伤力的军事装备,而以色列已拥有大量美制装备,后续还将获得更多”,“伊朗必须趁一切尚未毁灭前达成协议”。

阻止伊朗拥有核武器,是以色列伊朗政策的核心。1979年以来,不论是在意识形态还是国家政策方面,伊朗都将以色列视为死敌。

近年来,伊朗联合伊拉克什叶派武装、叙利亚阿萨德政权、黎巴嫩真主党武装、也门胡塞武装、巴勒斯坦哈马斯等,打造以反西方、反以色列等目标为核心的“抵抗之弧”。

以色列在不断与真主党、哈马斯、胡塞武装交战以剪除伊朗羽翼之时,反复强调伊朗的核能力是以色列生存的根本威胁。以色列还表示,伊朗参与核谈判只是其拖延时间和欺骗外界的手段,当前伊朗已经接近制造核武器的临界点,以色列有打击其核设施以维护国家安全的自卫权。

而伊朗则反驳称,以色列采取典型的双标行为,不仅拒不加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发展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且不断攻击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设施。

从这两个维度来看,在发展核能力上,伊朗与美国、以色列存在根本性对立。对于美国而言,防止以色列以外任何中东国家拥有核武器,是其中东安全政策的核心之一。

而对于以色列这个“中东地区唯一的事实拥核国家”而言,绝不敢等待伊朗成功发展出核武器后打破其独一无二的安全优势,并失去对伊朗和其他国家的战略威慑力。

正是从这一点出发,以色列必然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伊朗,也绝不容许其他国家的核能力往军事化方向发展。例如,1981年6月7日,以色列对伊拉克发动远程空袭,摧毁了巴格达附近的奥斯拉克核反应堆,最终迫使其放弃核计划。

美以“双簧”

以色列对伊动武,美国表示没有参与。6月11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已经爆料称,以色列做好对伊朗发动军事行动的准备并已告知美国。随后,美国国务院以“恐怖主义、武装冲突和内乱”为由发布四级伊拉克旅行警告。特朗普还表示,将安排非必要人员从中东撤离。美军在中东地区的所有军事设施也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对于以色列的袭击和当前局势,各方众说纷纭。一种说法是美国与以色列可能在演双簧戏。以色列的行动恰恰在特朗普划定的两个月期限届满之时,由以色列对伊朗动手,既可以展现出特朗普自夸的言出必行个人特质,又可以尽力避免美国与伊朗发生直接冲突。

在以色列行动之后,特朗普已经表态称以色列的行动“非常出色”,他给了伊朗机会但伊朗没有把握好,尽管其已经遭受以色列重创,但这只是开始。

遭袭后,伊朗旋即表示退出与美国的直接谈判。对此,美国既无任何损失,又可以继续全面打压伊朗,还能将谈判破裂的责任推到其头上。

更有分析认为,以色列与美国一开始就以“清零”伊朗的核能力为目标,美方的谈判只是迷惑伊朗的动作,以确保以色列袭击伊朗核设施的突然性和成功概率。如果以上说法成立,足以彰显以美特殊关系的牢固程度和战略默契。

另一种说法是以色列意图使伊朗与美国的对抗继续维持。尽管两个月的谈判期限已过,美国与伊朗原本仍定于6月15日在阿曼举行第六轮谈判,这表明在以色列发动袭击之前,美国和伊朗并未放弃达成协议的可能性。但如同美国民主党参议员克里斯·墨菲所言,以色列的袭击是为了阻止美国与伊朗关系取得实质性进展。以色列深知,维持美伊对抗长期化对其是最优选项。

以色列认为,通过大规模袭击伊朗,成功迫使美伊任何一方退出谈判,就既能阻断两国改善关系,又能通过升级地区紧张局势迫使美国暂停从中东进行战略收缩,并加大投入军力以对伊朗进行威慑。这一说法的逻辑是,以色列始终倚仗武力上的优势来解决与地区其他行为体的矛盾,并想方设法使美国为其政策服务。

此次伊朗遭遇两伊战争结束以来最大规模连续性袭击,导致其与以色列乃至美国爆发大规模冲突的可能性急剧攀升。伊朗已经放言称,侵略行为造成的危险影响和后果将由以色列及其支持者美国承担。在伊朗方面看来,美国不可能没有与以色列进行协调并许可其行动,须为当前局面负责。

近年来,为应对以色列和美国威胁,伊朗多次公开展示深藏于山体下数百米深处的庞大导弹库,意在显示其有强大的还击能力,并已做好长期战争的准备。

眼下,伊朗与以色列的相互攻伐还在继续。国际原子能机构则对以色列袭击伊朗核设施的行为发出了明确警告。幸运的是,伊朗各地的核辐射水平尚处于正常状态。

显而易见,中东地区脆弱的安全态势,经不起伊朗与以色列乃至美国陷入大战的破坏。世界更不能接受人为导致的核灾难,其挑起者必将是人类的罪人。

(作者:赵玉明,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