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川藏路——成康线往事

张永才

成康线,川藏公路成都至康定段公路的习惯简称。之所以使用这样一个标题,是因为,作为共和国1号重点工程、新中国修建的第一条国道、新中国修建的第一条震惊世界的公路、3000多名军民用生命筑起的“幸福天路”,自1954年12月25日建成通车,至今70年,经国家不断加大投入升级改造,逢山开隧、遇水搭桥、见弯俢直……如今的川藏公路早已是天堑通途变化天翻地覆,其重要路段成康线更是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

相信但凡在那个年代与成康线有过交集或行走过这条线路的人,内心深处一定会对这条道路本身或与这条道路有关的经历留有或多或少或清晰或模糊的印记,挥之不去,忆之犹新。我与成康线的交集始于二十世纪90年代初,我关于成康线的记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当年那个收获的季节,怀揣对自己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憧憬中的美好心情,一身蓝衫相伴一床棉被两箱书卷,我踏上了前往康定的路途,目的地是坐落在离康定城大约30公里处州内的一家小型国有工厂——这是我参加工作更是我当时以为或将是我一辈子安身立命的地方。班车上午从成都出发直至天色将黑才终于到达雅安,大半天时间一路走来尽管颠簸劳顿倒也平常无奇。而在雅安住了一宿后第二天的行程,却着实让我体会到了那个年代行走成康线的艰辛与艰险甚至凶险。不必说班车出雅安经天全过新沟行进二郎山后山势是多么的险峻、道路是多么的崎岖、路面是多么的狭窄、弯道是多么的险急以及遭遇堵车时的漫长等待和无尽焦虑,也不必说车过垮方路段车身大幅度左摇右摆时驾驶员一刻也不敢松懈的专注神情和全车乘客凝神静气心跳加剧的紧张表情,单是那公路内侧山壁上随时可能垮下的泥石和公路外侧稍有不慎车辆就会掉下去的陡峭悬崖就足以让人满身冷汗。这样的乘车经历,尽管沿途风景千般雄奇万般美丽,我却无心欣赏甚至不敢看向车外。当终于到达目的地时,已经又是一天将黑了。

行驶在老川藏线上的军车队(胡廷辉 供图)

我原本以为这就是车行成康线翻越“鬼门关”二郎山的艰险所在了,其实不然。因为,我那一次与成康线的交集是在一年之中最为安全的季节。那个年代车走成康线翻越二郎山的真正“凶险”是在一年之中的冬季。仅举一个小例子或许能够说明这个问题。在之后回老家过年的一次成康线之旅中,当班车行至二郎山雪线以上,同车的一名年轻女子看见前车在看上去仅有车身宽的冰道上沿着深深的轮痕不受控制地歪歪扭扭滑行时,竟被吓得浑身发抖蒙头哇哇大哭。也难怪,在这样的道路条件下,一不小心就会坠入万丈悬崖全车覆没。自川藏公路建成通车以来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故、伤亡了多少人员,我无从知晓。那么车过二郎山到底有多凶险呢?据2017年9月27日《甘孜日报》报道,仅1975年至1983年9月的不完全统计,川藏路成康线二郎山路段共计发生交通事故136起,其中重大事故50起,死亡104人、伤37人,车辆报废50辆。二郎山老路260公桩、团牛坪、高崖子、红旗口、鸳鸯崖、长陡坡……这些留存至今的遗迹地名,全是行路难的证据,都是要人命的“虎口”。那个年代广为流传的话语是:“车过二郎山,如闯鬼门关。万幸不翻车,也要冻三天。”“过了鬼招手,又见鬼见愁。”这一方面是对车过二郎山凶险的真实写照,也是对后来人的安全警示。

那个年代,冬季车行成康线翻越二郎山,除了因道路条件差并受极端天气影响的严重安全威胁外,人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乘坐或驾驶的车辆以及别的车辆抛锚了。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被困山间就在所难免。一旦被困就是少则数个小时,多则一天甚至几天。这在那个年代并非少见而是常有的事情。冰天雪地中被困时间久了,那滋味可想而知。尤其是班车被困,被冻伤冻病的乘客不在少数。当然,除了这些,也会彰显一些人性的美丽,比如被困过程中人们互相帮助;比如被困时班车驾驶员会不吝惜汽油而隔断时间就发动汽车为乘客取暖;比如我所认识的一位小伙在一年春节回老家的途中被困二郎山,因为向同车的一名素不相识的女子提供帮助而收获了美好的爱情。

运输木材的货车在老二郎山段公路行驶(甘孜日报资料图)

那个年代,行驶在成康线上的车辆不像现在这样丰富多彩,从小车到大车、从轿车到越野车、从五菱神车到奔驰宝马,各种类型各种品牌的车辆应有尽有。那个年代,在成康线上除了班车,见得最多的就是军车和拉木头的货车。军车,清一色的解放牌,常常是车队出行,出行车队少则几十辆多则上百甚至几百辆,最多时我见过连线几公里行驶的军车队;货车,清一色的东风牌。拉木头的货车虽然不是以车队的形式出行,但因为单车数量多而且行驶慢,往往也会自然形成连线上公里行驶的壮观场面。那个年代,拉木头的货车歇脚点主要在成康线沿途的瓦斯沟、鸳鸯坝、甘谷地、新沟、始阳等地,所以当时这些地方的路边食宿店的生意很是红火,也算带动了一路经济。大塘则是这些拉木头的货车中绝大部分车辆的终点站,这些车辆的驾驶员把从甘孜州拉出去的木头在大塘出售掉,一些驾驶员兜里有了钞票便挺直腰板潇洒消遣,所以常常就听说某某某一夜把自己通过几天甚至更长时间辛苦劳顿一趟赚来的木头款挥霍光了。也正因为这样,那个年代拉木头的货车驾驶员虽然来钱快、挣钱多,但他们中真正积累起家底来的却并不多见。

……

二郎山隧道(资料图)

岁月流转,时代变迁,随着2000年12月28日成雅高速全线通车、2001年1月11日二郎山隧道全线通车、2018年12月31日雅康高速全线通车,曾经的“死亡之路”,如今已然成为了一条风景秀丽的旅游公路、成为了我们引以为豪的“中国人的景观大道”。那个年代行走成康线的艰辛与凶险早已一去不复返了,类似那个年代与成康线有关的陈年旧事的事情,再也不会在从康定到成都或从成都到康定的途中发生了。今天,每当我驾车行走在成康途中,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涌出两个字:真好!

兴康特大桥

来源:《甘孜日报》2025年1月10日第5版

作者:张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