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寨

刘邦琨

这里游人如织，欢声笑语。人们观桃花，品蜜桃宴，饮桃花茶，尝农家风味野餐，这里是休闲、娱乐、观光者的乐园。今天，已是县委书记的姜山看到凤凰山寨的村民以桃为龙头发展旅游和餐饮娱乐业的红火场面，特别是看见桃林深处的姜军墓碑，他的心情始终不能平静，父亲的一件件往事就浮现在眼前。

1983年，凤凰山上的桃苗就有1米多高，芽嫩嫩的，叶绿绿的，苗直直的，英姿飒爽，婷婷玉立。微风掠过，桃苗含首轻舞，山坡绿波荡漾，桃树苗间，一位老人沿着山间小道肩挑河水，跚跚而来，山上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挥锄刨土除草。暖暖的阳光照在凤凰山上，也照在桃苗和人的身上，老人淋完水，拭去额上的汗珠，春风满面地说道：“山伢子，歇一会儿吧！”

少年放下锄头，坐在一块石头上，笑盈盈的。老人点起旱烟抽起烟来。突然，少年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爸，电影《敌后游击队》里，游击队长好勇敢啊！炸敌堡、劫火车、袭击日军司令部，你打过仗，见过他吗？”

老人吸了口烟，又吹了吹烟灰，然后说：“山伢子，爸给你讲一个故事。”

1944年，一次游击队去捣毁日军据点，不慎暴露目标，敌人追来，为掩护战友，游击队长把敌人引向绝路，途中他中弹落入老虎岩山谷，待苏醒过来时，两个儿童团员已将他送到一个秘密山洞里精心治疗。

一天，儿童团员姚沙迪出去采药，发现了一棵山桃树，树上结着红红的山桃，他爬上去摘几个揣在衣兜里，兴奋地跑回洞里，喜滋滋地让游击队长和另一个儿童团员吃。他们3个人吃了桃，都不约而同地称赞山桃好甜。

第二天，在姚沙迪再次去摘山桃的返回途中，被两个日军跟踪，他发现了日军，立即向远离山洞的小道跑去，日军不熟悉山路，怕中埋伏，向他举起了枪，“砰”的一声，姚沙迪倒在了血泊中，手里还捏着两个红山桃。

“后来呢？”山伢子问。

老人若有所思，接着说道：“游击队长和儿童团员曾湖平掩埋了姚沙迪的尸体，在坟前种下了几棵山桃树种子。”

山伢子陷入了沉思。

“好了，我们继续除草淋树。”

凤凰山上，桃树林中，两人辛勤耕耘。

这位种桃老人叫姜军，凤凰山寨人，1980年初夏回乡探亲，见凤凰山成了不毛之地，他的心情难以平静。当年年底，他毅然退役，带着80多公斤蜜桃种子回到家乡。从此，他脱下军装，带领村民汗洒凤凰山，几年以后，凤凰山绿了。

1987年仲夏，熟透的蜜桃，粉了脸，红了嘴，笑弯了腰，半藏于片片桃叶后，挂满了枝头。就在这一年，凤凰山寨蜜桃喜获丰收，26万斤蜜桃价值20万元，在建军60周年的前几天，姜军赶到县城，慎重地将20万元卖桃收入献给了县政府，请求发展教育事业和保护山林。

第三年，姜军的儿子姜山考上了省农校，在送走儿子后，老人在儿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报纸，报纸上登载着姜山写的《观电影〈敌后游击队〉有感》，老人看了文章，楞了很久很久。

以后，老人在给儿子去信，总要在信封中装上两片桃叶，每次儿子回信，都要问起父亲讲的游击队长和儿童团员坟前的那些桃树种子发芽没有、长势怎样。

每年在蜜桃丰收后，老人总要在凤凰山上最高处的一棵桃树下放上两个大蜜桃，斟上两杯红澄澄的蜜桃酒，然后肃立许久。

姜军在桃园里搭了棚，他住在里面，昼夜守护桃林。傍晚，他站在山道口，面对秀水河，吹响悠悠竹笛，眺望对岸白塔下的古金城遗址，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在延安读抗日军政大学时的情景：傍晚，走在延河边吹起竹笛，仰望宝塔，想起毛主席在大生产运动上的讲话，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晚上，姜军坐在山石上，听河水流淌，任晚风吹拂，仰望北斗浮想联翩，他幸福地回忆起自己当年跟随刘伯承、邓小平战斗在太行山的情景。在一次战斗中，自己身负重伤，口干得起壳，刘师长和邓政委来了，带来了蜜桃，硬要自己吃下，姜军激动得热泪盈眶，刘师长微笑着说：“吃吧，伤好后继续参加战斗。”姜军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邓政委笑盈盈地说：“吃掉它，再打大胜仗，今后把中国建成花果园。”如今呀，凤凰山蜜桃连年喜获丰收，想到这里，姜军情不自禁地说：“总算没有辜负刘邓首长的心愿。”

姜军年年育苗种桃树，面积不断扩大，蜜桃连年丰收，全村靠蜜桃收入和生产加工蜜桃罐头、酿制蜜桃酒收入都有了结余，盖瓦房修楼房，买家用电器，建公路，更有甚者建乡村别墅，搞旅游观光餐饮服务。

村民富了，姜军依旧节衣缩食，生活俭朴，住的依然是茅草棚。儿子对姜军说：“爸，村里许多人都修了房子，我们啥时修？”老人没有回答，紧了紧那件穿了多年的军用棉衣。儿子又说：“快过年了，我们买套新衣服，再买些鸡鸭鱼，为您老人家热闹热闹。”老人仍然没有回答。儿子有些不耐烦了，“爸，您咋舍不得用钱呀？国家每月给您的数千元生活费用，怎么就没有见您用过？”

“哎，姜山，那钱留着用处大着呢。”老人在鞋底敲了敲烟袋里的烟灰，心情很沉重。

姜军80岁生日正是2002年的桃花盛开的时候，他对儿子说：“姜山啊，今天是我的生日，给我照张相。”

姜军穿上军装，挂上军功章，站在凤凰山上的桃花丛中，看看桃花，正正军帽，笑眯眯地眺望远方。儿子姜山拿起数码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个珍贵的镜头。照片上姜军身着1955年中央军委授予少将军衔时的将军服，这军服只有在毛主席等中央首长接见或参加重要活动时才穿。

“爷爷，爷爷好威风啊！”桃林深处传来甜甜的稚嫩的童音，一位小女孩手持桃花枝，胸带红领巾，蹦蹦跳跳地奔来。

姜军笑眯眯地看着孙女，仿佛想起了什么，他说：“春芽儿，桃花枝可不能乱折断，一枝桃花枝数十朵桃花，就是数十个蜜桃啊！”

春芽儿点点头，说：“爷爷，我以后再也不折断桃树枝玩了！”

姜军笑了：“好，好，这才是乖孩子啊！”他抱着孙女亲吻着，然后拉着孙女向山下的一所新学校望去。

这是两年前修建的，春芽儿顺着爷爷的视线望去：“爷爷，那是我们的学校，有邓小平爷爷题写的校名。”

这所桃园学校是县里根据姜军的提议并用凤凰山寨卖桃的钱修建的一所现代化农村学校。6年前姜军亲自为桃园学校揭幕，省市县镇乡有关领导亲临学校剪彩，春芽儿不知道这些，今年她才读小学一年级，她只知道校名是邓小平爷爷题写的。

“邓小平是位伟人啊！”姜军若有所思地告诉孙女，“没有他老人家，凤凰山寨就不会有今天。”

姜军的目光转向山下漂亮的农家庭院洋楼和车辆如梭宽阔的水泥公路，看到凤凰山寨日新月异的变化很是高兴，他自言自语地说：“邓小平的确是位伟人啊！”

春芽儿还不知道什么叫伟人，她不断地重复着爷爷的话：“邓小平的确是位伟人啊！邓小平的确是位伟人啊！”

就在这年初夏的一天，姜军对已是乡长的儿子姜山说：“姜山啊，我们现在老了，这凤凰山寨就靠你们了！”

“知道了，爸。”姜山说。

姜军继续说道：“现在，要抓住机遇求发展，稳步增收奔小康，小平的南巡讲话给我们指明了道路，机不可失啊！”姜山听了老人的话深感责任重大，他表示要以蜜桃为龙头，大力发展私营企业，带领乡亲们大步流星奔小康。姜军满意地笑了，这时儿媳妇春香端来一杯蜜桃汁来让老人喝下，姜军说：“留给春芽儿喝吧！把甜蜜的生活留给子孙后代！”

儿子姜山忙着乡上的建设事情，常常是很晚才能回到家里。一天，姜山提着一瓶酒和糖果回到家中，爸爸姜军看见后满含泪水，脸色难看，他不解地问:“爸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姜军凝望着墙壁上的邓小平挂像久久不语，姜山一时不知所措，赶忙上前去扶爸爸，姜军一下子站了起来，训斥道：“你现在已经是乡党委书记了，我要慎重警告你，作为一个党的干部，公家的东西千万不要伸手，别人给你送东西千万不能要。财、色、黄、毒、赌一样都不能沾，这是共产党人的底线！”

姜山一下子明白了，这是爸爸看见自己手中提着的礼品怀疑是别人送的，他担心自己犯错误。姜山立即解释说：“爸爸，我手里提回来的东西是我这个月的工资买的，是儿子姜山孝敬您老人家的。我知道你老人家喜欢喝酒，我就给你买了瓶五粮液，你这么大年纪了，我还没有看见你喝过五粮液酒呢！以前给你买好一点的酒，你总是说太贵了，不让买，这次我刚刚领了工资，就给你买了瓶酒、几斤水果和花生米！”

姜军得知这是儿子专门孝敬自己用工资买的酒、水果和花生米，也就消了气，说：“党的干部，廉洁奉公才是好干部。”姜山清楚地记得，父亲平时对自己讲得最多的就是要多看看传统教育方面的电影电视剧，更要抽时间学习党的历史，要热爱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热爱我们的国家和人民，认真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任务，做一个实实在在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

每当想起这些，姜山就会向爸爸询问：“爸爸，当年你给我讲述的游击队长故事里的游击队长是谁啊？如果健在，我也好抽时间去拜访，亲耳聆听英雄人物讲他自己的战斗故事，也可以请英雄来给我们乡全体干部讲抗日、打国民党反动派、打美帝国主义的战斗故事啊！”

姜军笑而不语，好久才说：“请不请游击队长来讲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听党的话，真抓实干，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奔小康。还要教育人民群众学习党的历史，增强爱党爱国情感。党的干部要时刻把人民放在心上，为人民谋福祉！”

姜山知道爱民、廉洁、守纪是爸爸姜军最关心的事情，所以他经常都会在与自己一起吃饭时，告诫自己该如何廉洁奉公、爱民如子、严于律己、无私奉献……

爸爸姜军有时也会讲起邓小平在中央苏区任瑞金县委书记时及时发现贪官谢步升的诸多腐败事实并上报给毛主席，谢步升最后被党中央抓捕，交给人民法庭审理判处死刑的案例；有时也讲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贪腐案刘青山张子善的案例等，教育儿子不能贪腐。儿子姜山知道这是爸爸在警告自己要做党的好干部，拒腐蚀永不贪，廉洁做官，一心为民。

姜山把爸爸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当官是为人民服务的，党的干部就是人民的公仆。姜军得知儿子姜山多年来，没有触犯纪律，辛辛苦苦地工作，真心实意地为群众办实事，他内心是很高兴的。

很多时候，姜军都要与儿子姜山探讨发展经济，保障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的大大小小事情，教给儿子姜山一些工作方法和技巧。姜山按照父亲姜军的要求去做，常常使人民群众满意点赞，这让姜山在乡党委书记的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工作很有起色。

2012年7月，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的姜军应邀到北京去，中央征求他对十八大报告的意见。8月1日，他在北京与中央党政军领导一起参加建军85周年庆祝活动。8月初，姜军从北京满面春风归来。第二天，姜军在已经读高中的孙女春芽儿牵扶下到凤凰山上看桃树，他摸摸这棵，又看看那棵，就在准备回家的时候不慎跌了一跤，老人伏在凤凰山上，就再也没有苏醒过来。

几天后，姜山在为老人清理遗物时发现老人20年前的遗书：“为让凤凰山寨村民富，死后骨灰肥桃树。”旁边还贴着两片粉红色的蜜桃花瓣和一张自己从没见过的照片。照片上，刘伯承、邓小平和姜军站在高高的太行山上，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爸爸，爷爷枕下有一张红领巾和两封书信。”春芽儿把红领巾和信送到爸爸姜山手里。两封信都是从太行山革命老区寄来的。

姜山忙从第一个信封中抽出信纸，打开一看，醒目的文字映入眼帘：

老将军：

我们已在老虎岩大山上，当年为保护你牺牲的儿童团员姚沙迪的坟前，修建了抗日小英雄纪念碑，为使小英雄永远含笑九泉与甜蜜为伴，我们已将老虎岩改名为英雄山，山上桃树满山，硕果累累。我们正在将“英雄山”开发成红色旅游胜地。老区人民欢迎你回到你曾经战斗生活过的地方来光临指导。

您的学生——曾湖平

姜山读着信，泪水模糊了双眼，内心在不住地颤抖，他忙打开第二封信读起来：

老将军：

感谢您这位当年敌后游击队长的关怀，您每年寄来的近万元人民币都已收到，按您的嘱托，我们已建起了一所希望小学，9月1日，敬请回老区参加开学典礼。

当年的儿童团员——革命老区的老虎岩山村支部书记  曾湖平

“爸，您就是当年的游击队队长！我朝思暮想见一见的英雄。”姜山泪如泉涌，久久地凝视着满山翠绿的桃树和山下那所新建的桃园学校。

凤凰山上，桃树青青，桃叶低垂。满山遍野的桃树，静静地肃立山头。

姜山按照父亲遗愿，将老人的骨灰洒在凤凰山上的桃树脚下，群众为老将军立了墓碑。

今天，富裕了的凤凰山寨人深深地缅怀着姜军的丰功伟绩，姜军的事迹时刻激励着姜山带领群众“把中国建设成桃花园，让老百姓都过上蜜一样的生活”。

作者简介

刘邦琨，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什邡市北京学校教师，叶圣陶教师文学奖获得者。累计发表和获奖作品字数达300万字，近10年创作的影视文学作品发表和获奖的有34部。其中，电影文学剧本《红杜鹃》《志愿者》《冲出死亡谷》分别获中国作家协会、共青团中央举办的全国志愿文学征文活动一、二、三等奖。有作品被选入课本、教师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