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蓉城,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成都市烈士陵园内,淅淅沥沥的雨丝浸润着肃穆的碑林、苍翠的松柏,雾蒙蒙的天色像一块被水汽浸软的棉絮。

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两位年逾耄耋的老人走进纪念馆。缓步前行间,馆内陈列的抗战文物、抗战照片一一掠过眼前,仿佛在诉说那段烽火岁月。当抗日英烈李家钰的照片出现时,两位老人双双停下脚步:“这张照片我们都不曾见过。”

出声的是李家钰之子李克林。和他一同前来的,则是李家钰之女李培蓉。

李家钰,四川蒲江县人,曾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兼第四十七军军长。

抗日战争爆发后,李家钰主动请缨,于1937年率麾下两个师奔赴前线。出征前夕,曾有人建议他,“为保留实力,只带一个师”。对此,李家钰毅然回复:“为国效力的时候到了,我不留家底。”

那一年,儿子李克林才刚刚6岁。“当时我的年纪太小,还不懂得父亲此次离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转战于山西、河南抗日战场,李家钰麾下的川军虽装备简陋,却以勇猛顽强著称。1938年为了守住山西,川军47军将士在李家钰的率领下,在东阳关死守3日,牺牲两千余人,其中包括营长2人、副营长3人、连长5人及排长17人。据当时在场的老兵回忆,抗战部队借助东阳关的地理优势据守,但日军部队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后勤补给都比川军有优势。日军的炮弹下来,整个山头的草都被烧光了,士兵的衣服裤子也都被烧烂了。

“长大后,我曾读到那时媒体对父亲战斗的报道:李家钰部在东阳关、长治一带其可歌可泣之事甚多。该军器械不如敌军之优越,然官兵牺牲之精神,莫不令人敬仰!” 李克林说,正是这些历史材料中藏着的只言片语,帮助他渐渐了解到父亲在战斗中的不易和勇敢。

值得一提的是,抗战期间,一心抗日的李家钰也与八路军结下了深厚友谊——他不仅派干部去八路军驻地学习游击战术,还亲自邀请八路军129师师长刘伯承为47军营以上干部讲授战略战术。

然而不幸的是,1944年5月,为掩护友军撤退,李家钰在河南省陕县秦家坡旗杆岭与日军激战时壮烈殉国,时年52岁。他也成为继张自忠之后,第二位殉国的集团军总司令。

2014年,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李家钰将军被民政部公布为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

在李克林的记忆中,父亲走上抗日的战场后,仅在1940年前后回过家。“但没待几天又走了,再回家时,已是阴阳相隔。”

1944年,李家钰将军的遗体辗转运回四川,当天李克林正在学校上课,家里来人把他叫回家,说家里有事。回家后,李克林见到永生难忘的一幕——

跟随李家钰一同回家的是遗笔亭和血衣亭。遗笔亭的玻璃框里,是一幅李家钰的题字:“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疆场是善终”;而血衣亭里,则挂着他牺牲时的戎装,“军装已被血浸透,满是枪眼,黑色布鞋也一样,血淋淋的。”

回忆往昔,李克林说,李家钰虽然常年身在军中,却十分注意子女的教育工作。“他虽然常年不在家,但经常发电报、写信教育我们要好好读书,孝顺长辈,尊敬师长,友爱同学,不要做纨绔子弟。”

此外,李家钰治军纪律严明,在家对子女的管教也极为严格。“有一次父亲从前线回来,我们几个想坐他的汽车去城里看电影。他不同意:‘现在正是抗战时期,我们汽车的汽油是用外汇买来的,汽油很贵,何必坐我的汽车,你们自己上街坐车去看电影不是很好吗?’”李克林表示,对儿女而言,“李家钰”这个名字,不仅代表着父亲,更是一位为国捐躯的英雄。“父亲作为军人,义无反顾投身到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洪流之中并为国捐躯,实践了他‘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的遗言,无惧困难、一心报国,也成为我们后人传承不断的家族精神。”

从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到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多年来,全国各地都会隆重举行与抗战相关的纪念活动,而对李克林及家人而言,除了参加纪念活动,每年5月,他们也常常到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缅怀。

李家钰之女李培蓉

“这既是血脉亲情的绵长寄托,也是对那段历史的纪念。” 李培蓉说。

“如今,国家不断挖掘出新的文物,收集到新的资料,这对我们更好了解那段时光具有极大的意义。”作为英烈之子,也是四川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李克林表示,随着时间的长河不断流淌,曾经亲历过抗日战争的人们越来越少,后来的年轻人,只能通过文史材料和纪念活动,才能了解这段历史。

李家钰之子李克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李克林说,纪念抗战胜利在今天依然有着巨大的意义,“当年国家积贫积弱,和今天的强盛不可同日而语,但纪念那段历史,会提醒我们所有人安不忘危,接续奋斗;同时,纪念活动也在提醒我们,珍视和平,更需要正义的力量来守护。”

采访的最后,李克林、李培蓉望着父亲的照片,语气温柔而坚定:“在侵略者还未进犯四川时,包括父亲李家钰在内的数十万川军就出川抗战,誓与日寇血战到底,他们是我们国家的英雄!”

来源: 成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