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廊剑阆段寻古(下)

杨久国

13铺兴衰与剑南古道的变迁

因为元明时期主驿道东移,所以不见剑阁道上驿站名称的记载。作为明代剑州开辟通向府城阆中的道路,剑南古道上自然有配套设施,只是限于驿道等级,不设驿站只有铺递。铺房是专门修建的,每个铺门前都有牌门,上有牌额题写铺的名称,挂一副夜间长明的灯烛,进了牌门,用来验时刻的日晷、用作交接公文的邮亭,还有各类器具什物,以及寝舍、围墙等一应俱全。递送由铺兵举旗摇铃步行接力进行,夜间则点火把,日行300里,方式原始却达到古代传递消息的速度极致,比骑兵传递更经济更有效率。铺递实际也会充当驿站功能,为行经的公门中人提供食宿、向导等支持,有的还负责经营临铺的官地。《嘉靖保宁府志》记载明代剑州设13铺,其中荆头、龙源、康店、鼓楼、真武、木子、观子7铺在这条道上。

荆头。在普安镇江东村桥边河。《嘉靖保宁府志》“荆头桥,在州南二十里”,《保宁府关梁考》“惠政桥,在荆头铺,去州南二十里”,《雍正剑州志》“惠政桥,在州南十五里”。也有方志称金头铺,在翠云廊西线,古代里程、方位等记载误差以致这些差异。

龙源。民间有称金门铺的传说,估计同金头铺关联。成书于明代正德十三(1518)年的正德四川志记载为梁元铺,这是已知最早的记载,知州李璧在这里新设场市时地名演变为龙源,铺递名称随之变为龙源,原来的柳溪寺也更名为龙源寺,既是寺名也作乡村地名,位置在今龙源小学。

康店。在白龙镇红岩村王家坡,现存遗址。这是驿道上最为凶险的路段,叫“杀人包”“吊喉垭”的小地名和人肉包子铺的传说让行路客不寒而栗。要是身临其境,也许还会感觉这里似乎有点灵异。

鼓楼。即白龙镇古楼村古楼铺,在此极目远眺,方圆百里尽收眼底。古代在重要乡村的显要位置也会建楼悬鼓,用作报警、缉盗等信息传递,“俄顷之间,声布百里”,明代中期剑南人口增加,这里是官方往来要地,利用铺递的楼台设置大鼓,兼有驿递、瞭望、乡村信息传递等功能。

真武。按明代大致20里设铺,真武铺应在小垭子、老土地之间。民间有通垭铺的说法,现存遗址,在寒坡垭(白龙镇先锋村和公兴镇金山村之间翻山梁的垭口)以南约1公里山梁上,估计真武铺即此。

木子。正德四川志有木子铺的记载,《嘉靖保宁府志》“黄裳墓在剑州兼山下木子铺”。黄裳墓在公兴镇文林村公子山(兼山)脚,文林铺遗址在公子山山梁,文林铺即木子铺。

观子。就是罐儿铺,在涂山镇灌儿铺村,有罐子山山形似罐,原名观子山,正德四川志的记载叫罐子铺。罐儿铺是剑南古道上重要的歇脚地,也是当地物资集散地,相传明代已有场市,持续兴盛到剑南公路开通。

从罐儿铺往东南,经南部所辖云居铺、思依铺、枣碧铺和阆中所辖北溪铺到达府城,明代走过这条驿道的名人、大家不多,留下的诗文也有限。前文所述的李贤,当时以兵部右侍郎身份入川考察吏治,从保宁府至剑州再至成都,尽可能多的到府州治地,应该是土木堡事变之后朝廷系列巨变不好用文字说,只能口头传达。在剑州消灭了蓝鄢之乱的残余势力,饬文李璧修复黄裳墓,还为改修兼山书院撰写碑记的彭泽也许没有想到,重新栽植的树木再过400多年还要在修学堂时派上用场。

康熙二十九(1690)年起,官方重开剑阁道,通京主驿道不再走阆中而走剑门,先后设置剑门、剑州、武连3驿和大木树、柳池沟2腰站,合称5驿。康熙六十(1722)年,在明代13铺基础上完善铺递,设冲路连底塘17铺、僻路16铺(驿站也有铺递),合计33铺。冲路是连接京城同成都之间的,即剑阁道也即翠云廊北线和西线上17个铺递:七里、志公、剑门、五里、青树、汉阳、石洞沟、抄手、底塘(州县治地所在的铺叫底塘铺)、清凉桥、梁山、讲书台、柳池沟、垂泉、武连、瓦子垭、演武。僻路铺递是“县递”,出于成本和作用发挥考虑,同主驿道不一样,设置和运行有所宽松,不可能冲路那样十里一铺、“闻铃走递”、昼夜兼程,每日大致传递数十里。僻路16铺又分两段,剑南古道上应有8铺,是明代7铺的延续,不同时期不止8个,可能由沿途宗族、士绅承担铺差,还可能有民间所办的驿铺,名称也历经种种流变,具体无从考究。推测有两处变化:一是石子铺。在白龙镇禾丰村断碑梁,古柏下有一座石台,当地人称石子,地名就叫石子铺,古时过往行人多在此停歇,石子、康店属于不同时期位置和名称变化。二是文林铺。据《翠云廊大观》记载,老土地往南有攴荫铺,攴是戒尺轻轻敲打,跟学堂有关,即文林铺,附近有地名学房梁。木子、攴荫、文林属不同时期名称变化。

至清代中期,主驿道剑阁道越来越完备,同时因道、镇、府和州县的管辖关系,梓潼至阆中驿道上铺递运行效率高,剑州同府城阆中的应急公文可以先至梓潼再走这条东西向剑南道,路程远了,所耗时间却大为减少。最迟在道光二(1822)年,因只属剑州一邑的通府僻道,剑南古道上的铺递“奉文裁撤”,改为“月差派送”,就是每月打包送一次公文,仍为官道,但逐渐分化成乡村大路,驿道伴生的场市随之衰落。所以,《道光保宁府志》《同治剑州志》记载的剑州23铺,已没有了剑南古道上的铺递。这23铺中,原来的冲路17铺变成了15铺,应是撤并了剑门关和青树子之间距离过近的五里铺,演武铺划归梓潼县,期间大木树也改属昭化县。

僻路另外的8铺就在梓潼至阆中驿道上,一直延续到清末,线路大体对应正在改建的国道347线厚子铺至印盒嘴段,串起的是阆中、南部、剑阁、梓潼等地,清代中期起这一带地广人稠,民间交易盛行,驿道和商路交织。厚子铺作为铺递属于南部县管辖,向东,是老王铺、松林铺,也叫老王塘、松林塘,这一线有很多跟塘铺有关的地名,再经过空树渡到阆中府城;向西进入剑州境内,依次是罗家坪铺(皇后山)、西河塘铺(官渡河桥)、梁家垭铺、截山塘铺、板桥塘铺、鲁家塘铺(有的记载为旧县即普成故县)、八庙垭铺,再到交梓潼县界的马迎寺铺,每一个都对应现在的地名。剑州境内这8铺中,4个是以“塘+铺”命名的,塘是清代绿营驻守的最小单位,有驻防和卡口作用,塘兵是正规军;铺兵则是徭役性质的民夫,由州县招募,也就是说很多地方塘铺合一,承担了驿递、驻防等功能,民间也习惯把这两者混起来,依稀可以想见这条线上的喧嚣。

寻古剑南 找寻历史文化印迹

前文先说厚子铺起源于名叫云居铺的商铺,后又说邻近的白龙河边有叫云居铺的铺递,这两个同样的名字是不是混淆了?话要从嘉靖保宁府志记载的《剑州天成桥记》说起。

明成化十二(1476)年,进士出身的张衎由刑部主事出任保宁府推官,明代在府一级设推官,排在知府、同知、通判之后,专掌刑名。到任之后,张衎第一次属地之行,是到剑州及其所属的梓潼,“辞锦屏,览青灵,度云居之河”,从府城出发,沿途饱览城南锦屏山、枣碧青龙山的景色,心情很好,只是接着在过一条叫云居的河流时,因涨水停留了很久才能过河,“徘徊久之”。第二年秋天,奉命随同驻扎阆中的军队前往西北地区平定西戎叛乱,再次经过这里时遇到绵绵秋雨,“又复渡此滩,石高下,流水迅急”,军情不可能等到河水消退再渡河,这支队伍只能深厉浅揭,“或厉或揭”,水深就趟水过,水浅就撩衣过,兵士们狼狈不堪,渡河这么困难让张衎“惆怅久之”。后来多次经过这个河滩了解到,“贩夫耕妇牧子织女”过此“踌躇久之”,要么商贩人货分离,要么女无遮蔽,“左瞻右顾”,苦不堪言;当地习俗每年集资一次造一只过河的小木船,常常被权势者、无赖者占用,弱者只得“求乞哀告”,乡里怨声载道,张衎感叹“是何王政不行之甚”,这条官民通行繁忙的要道上兴建一座桥有那么难吗,“此为有司之过也”。到了第五个年头,成化十六(1481)年,受四川按察使之命在云居处理事务的张衎偶然发现,上游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河床露出连山的石脊,“巨石四、五枚在中流若桥形”,河底是平坦的,“颇为不援之基”,正是建桥的不二之选。张衎赶紧行动,“广询专谋”从长计议不修木桥而修石桥,在当地父老中挑选了修桥班子,搭起临时用房20间,安排官仓四十担粮用于工匠的伙食,虽然张衎不管财赋,但需要出钱的地方都张罗好了,“凡有所费予兼营之”。当地人也纷纷支持,就地征集的石料有重达万斤的、有一尺见方的、有小石块用作填料的,还有的拿出酒肉犒劳施工队伍。

“谋心于四载,成事于旬月”,想了4年的事,经过10多天、也许个把月的施工,当年十月桥落成了,在驿道边云居铺古树掩映下,“置酒大宴以酬乡士大夫诸子民之劳”,看到河水从桥下汩汩流过,老老少少牵羊赶牛往来不绝,“乡人磨碑以请记”,张衎欣然为桥起名天成,并“悉事以记之”。于是,有了《嘉靖保宁府志》“天成桥,在州东南二百里,跨云居溪”,《雍正剑州志》“天成桥,在州东南二百里,跨云居溪,明成化中保宁府推官张衎建”的记载,张衎还在距此不远的西河上建起了通济桥。也许是张衎这样的推官在职司刑狱之时,通过修桥等举动“行孟子王政之大体、朝廷托付之意念”,得到了各方认同,从成化年间开始,推官“亦兼察吏”,在司法权之外拥有了监察权,府县主官缺员时还可以暂署府事、县事,绝非同级的同知、通判可比,持续到明末。

白龙河在不同的地段有不同的名字,如经过上游一点的罗家河、邱家河、小李家河、长堰河等河段,道路曲折绕远,不会作为驿道的津渡;往下游到了枣碧,河的名字开始叫白溪濠河,水势平缓,没有张衎所描述的河岸。两者的中间地段,剑阁县香沉镇剑南村、阆中市木兰镇河楼社区段就是明时的云居溪,从河楼场溯白龙河而上大约一里多路,到了一个叫草河头的地方,人们把这段白龙河叫石坝河,把河中出露的大石块叫跳磴子,河对面叫石草坪,这就是天成桥遗址。在石坝河北岸的元塘子,还有个叫杀人湾的小地名,当地人说因古驿道得名,也可以想见古时过客之艰难、羁旅之险恶。古代州县边界是模糊的,明代“以户籍定地籍”,地随人走,州县更无法形成明确的界线,插花地、共管地、飞地犬牙交错,在地属剑州、铺属南部的云居铺,驿道往北跨过白龙河,经罐儿铺顺着山脊至剑州;往东南,顺着山梁经过思依铺、枣碧铺、北溪铺,直至府城阆中,这些铺递见于正德四川志。

康熙末年至雍正年间,剑南一带铺递系统更为完善,梓潼至阆中东西向剑南驿道开始兴起。乾隆时期,剑州和南部交界的云居铺出现了位移,被桥楼铺取代,当时官方制作的《四川通省山川形胜全图》有南部县“西至桥楼铺交剑州界240里”的标注。至清代中期,剑南古道的驿道功能弱化,天成桥因古道分化、改道,也可能洪水冲刷被毁,进而消失。差不多同时期,梓潼至阆中东西方向的驿道越来越重要,商旅络绎不绝,必经之地的大罗山、月台山之间山梁上,逐渐兴起了寺庙、铺子,都用不远处曾有过的云居来起名字,这是厚子铺的雏形。原本在思依汇合的两条驿道中,经罐儿铺南下的剑南古道从僻道分化为民间大路;梓潼至阆中的东西向剑南道的驿道功能加强,等级升为次冲,兼有信息传递和驻防绿营调动通行作用,因为有更平直的线路可以选择,驿道有所南移,铺递发生位移,名字也相应变成了老王铺、松林铺。

如今,剑南驿道上的铺递早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方志、地名、传说中还有点儿蛛丝马迹,寻古剑南的游客沿着古树古道,在带塘铺的地名中回味古时行客匆匆而过的步履,给旅途增添了历史文化印迹。

来源:广元日报社

文/图:杨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