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商藏商土司商的故事

——藏族巨商帮达昌传奇

杨绍淮

在西藏曾有一句名言,叫“无商不茶”,指从前在西藏,凡是从商的人,没有哪一个会不涉足茶的。在茶马古道通过的地方,因做茶叶生意而发家致富,最后成为富商大贾者已非少数。帮达昌就是他们当中最典型的代表。

藏语的昌字,译成汉语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家的意思,另一个是商号的意思。所以,帮达昌既代表帮达家族,也代表帮达家的商号。

帮达家族的祖籍在藏东芒康,这里和西藏许多地方一样,既落后又贫穷。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帮达家族是怎样从小到大,逐渐发展成为当地旺族,话要从清朝光绪年间开始说起。

清光绪年间,在藏东芒康的咬呷古秀帮达村,有个叫索朗巴金的穷苦人,他原是给江古寺僧官赶马的“拉多”。拉多就是没有自由的商奴。江古寺僧官是当地最高统治者,不仅占有大量的土地、牧场,还拥有一支不容小觑的马帮商队。索朗巴金身强力壮,干活卖力,而且很会笼络人,他的能力很快受到江古寺僧官的赏识和信任,派他担任马帮商队的头领。

索朗巴金在江古寺僧官的马帮商队上打拼了几年,挣脱了奴隶枷锁,获得了自由,从一个拉多变成了一个独立自由的农民。获得自由后的索朗巴金很快就拉起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只有十来匹骡马的小马帮,开始了他在茶马古道上的闯荡生涯。那时,最赚钱的买卖就是贩运茶叶。他从芒康把草原上的皮毛、药材、土特产运到打箭炉,换成茶叶运回西藏销售。一来一往,数量虽说不大,利润也不薄。两年下来,索朗巴金已今非昔比。

为了进一步发展,索朗巴金把目光瞄向当地的卡络家。卡络家是加仲村一户没落的大户。卡络家之所以走向衰落,是因为家中没有男人。虽然衰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族仍保留下一笔丰厚的财产。索朗巴金经过一番努力,合并了卡络家。有了卡络家的财产,索朗巴金如虎添翼,实力大增,无论是经营茶叶的数量,还是拥有马帮的规模,都跃上新台阶,很快在当地成了首户。

当年索朗巴金经营的雅安茶叶,主要是雅安孚和茶号生产的"座佛爷"牌(藏名叫藏巴拉),义兴茶号的"狮子"牌(藏名叫郭根沙颖)和荥经姜家茶号的"仁真杜吉"牌等几大产品。由于运距遥远,利润高,赚头大,索朗巴金的收入一年超过一年,非常可观。

索朗巴金的发展道路也曾有过许多坡坡坎坎和挫折。索朗巴金合并了卡络家后,权力和利润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这引起了卡络家人的不满。合并出现裂痕,最后发展到卡络家要退出合并。这时的索朗巴金羽翼丰满,财大气粗,对卡络家人的要求没有理睬。

光绪十年(1884),卡络家族的女眷经过商议,派女儿去拉萨,借朝圣的机会,见到了清政府派驻拉萨的钦差大臣,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了卡络家的遭遇,告了索朗巴金一状。驻藏大臣听完勃然大怒,亲自出面找到西藏地方政府,要求严办索朗巴金。灾难就这样降临到索朗巴金头上。西藏政府派兵从芒康抓走了索朗巴金,押到拉萨将其杀害。西藏地方政府杀了索朗巴金,却没有把财产归还卡络家,是何原因,缺乏考证。索朗巴金死后,财产由儿子帮达列江继承。

帮达列江继承父业后,凭借父亲创下的业绩和构筑的平台,生意买卖很快超过了索朗巴金。他的马帮商队不仅长年穿梭于打箭炉、昌都、拉萨、亚东、日喀则和云南的中甸、丽江,还常常远赴境外的尼泊尔、印度。

清宣统二年(1910),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出走印度,正好这一时期,帮达列江也在印度办理商务。达赖喇嘛土登嘉措在印度得到帮达列江经济上的资助、生活上的照顾,对帮达列江印象很好。帮达列江还结识了十三世达赖喇嘛的贴身亲信土登贡培,并与他建立了非常密切的关系。从此,帮达列江在政治上找到了依靠,为家族日后的发展进一步奠定了基础。

两年后,十三世达赖喇嘛返回西藏,在土登贡培的鼎力帮助下,达赖喇嘛土登嘉措特别赐予了帮达列江五品"来参巴"的官职(相当于西藏地方政府的贸易大臣,掌管西藏的关税贸易大权)。帮达列江就这样从一个纯粹商人,跻身于拉萨官僚阶层。

帮达列江的权力和富有,招来了西藏地方政府中一些官员和贵族的妒忌和暗算。他们寻找机会攻击帮达列江,指责他在同英商贸易时与之关系过密,有贪污行为。帮达列江一次路过林卡,竟被人暗枪杀害。

帮达列江有四个儿子,帮达阳佩、帮达然嘎、帮达多吉和帮达尼玛。帮达阳佩和帮达然嘎曾被父亲送往印度学习(后帮达然嘎一直留在印度)。帮达阳佩回到西藏后,与帮达多吉一起同娶拉萨江林商家的女儿索朗和次登为妻。

帮达列江在西藏官场目睹了西藏地方政府中官僚贵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为预防万一,他特地把帮达阳佩和帮达多吉两个儿子分开,让帮达阳佩长居拉萨,协助他管理拉萨的财产和生意;帮达多吉则留在芒康,负责管理芒康帮达家族的财产和生意。

帮达列江遇害之后,在土登贡培的帮助下,由帮达阳佩继承帮达家族在拉萨的财产。帮达阳佩不仅聪明能干,而且善于言辞,加上得到土登贡培的相助,很快就得到达赖喇嘛土登嘉措的封赐,被西藏地方政府委任为西藏亚东总管,统管西藏贸易关税,还授予他"卓普代本"的军职(相当于团长)。帮达阳佩经常往返于西藏印度之间,权力和财富远远超过父亲帮达列江。

在芒康,二十多岁的帮达多吉在帮达阳佩和土登贡培的帮助下,先是被西藏地方政府任命为江古寺僧官(咬呷本),三十岁时,又得达赖喇嘛土登嘉措赐予的"察雅如本"职务(相当于营长),并允许组织武装,同时还兼任宁静(芒康)"雀日马本"。帮达多吉在当地组建"马民"武装,有三百多人,负责维护地方秩序,保护帮达家族财产,也为帮达家的马帮商队保驾护航。

民国二十二年(1933),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去世,西藏地方政府发生争权夺位的斗争,葛厦和土登贡培之间的矛盾急剧恶化,结果土登贡培失败,被葛厦发配到西藏最偏远的工布地区,后逃到印度。

土登贡培事件发生后,葛厦政府派兵包围了拉萨帮达阳佩的家,要逮捕帮达阳佩。在这个关键时刻,是弟弟帮达多吉在芒康的强大和影响挽救了他。因为葛厦政府担心一旦逮捕了帮达阳佩,必定会激起帮达多吉在芒康起兵反抗。经过商议,葛厦政府使出一计:他们给芒康的帮达多吉和义登里巴代本(相当于团长)各写了一封信,写给帮达多吉的信是表彰和称赞他对芒康的贡献,肯定他对西藏地方政府的忠诚,目的是先稳住他;写给义登里巴代本的信则是要他立刻发兵围剿和消灭帮达多吉。没想到这封绝密的信竟被信使鬼使神差般地送错了。义登里巴接到的是葛厦政府表彰和赞扬帮达多吉的信,而帮达多吉收到的竟是命令义登里巴代本攻打他的信,结果,葛厦政府的阴谋暴露得一清二楚。这封绝杀的密信成了帮达多吉的救命稻草。情急之下,帮达多吉火速联络芒康十八土司,并拿出500支英式马枪,装备召集起来的人员,首先对义登里巴代本的藏军发起进攻。结果藏军大败,逃回拉萨。帮达多吉率领他的"察雅马民"(骑兵)占领了芒康。

葛厦政府见计不成,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立刻派出两个团的藏兵,还有僧兵一起开向芒康,要拿帮达多吉问罪。大军压境,寡不敌众,帮达多吉面临生死存亡的选择:要么率部向藏军投降,如此一来,帮达家族就将会彻底完蛋;要么东渡金沙江,暂时撤到西康,等待起死回生的机会。帮达多吉请来活佛打卦,决定向金沙江东岸撤退。帮达多吉率领数百察雅马兵和家眷,离开家乡,渡江撤到西康巴塘。藏军重新占领了芒康,并放火烧了帮达家的官寨。

在拉萨被软禁起来的帮达阳佩得知帮达多吉已平安到了巴塘,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帮达阳佩深明此理,他主动向葛厦政府认罪求饶,还答应愿意拿出一笔钱来,对葛厦政府表示赔偿。由于他的聪明和善言会辩,加上动用了一些关系帮忙说情,最后终于使事情平息。芒康帮达家族的官寨也得到重建。

但帮达多吉仍不敢回昌都,一直留在巴塘。时日一久,与西康国民党刘文辉的二十四军发生摩擦,酿成两军交战,造成很大伤亡。最后帮达多吉只好又撤到义敦。芒康回不去,如果再不能在江东立住脚,怎么办?帮达多吉请人向刘文辉疏通,经过一番斡旋,刘文辉收编了帮达多吉的武装马民,改编为骑兵团,并委任帮达多吉为上校团长。

一代藏族巨商帮达多吉(孙明经 摄)

2007年,作者在昌都采访帮达多吉的儿子帮达旺青,右起第一人为帮达旺青 (杨涛 摄)

相对稳定下来后,帮达多吉在巴塘、义敦交界的波密(藏语叫波可)地方,买下大片土地,修建官寨,安顿家眷和数百"察雅马民"。

1936年5月,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长征抵达甘孜,帮达多吉的两名部工布次仁和尼玛江村被红军俘虏,红军对他们进行教育后予以释放。释放时,贺龙将军让他们给住在白玉的帮达多吉送去一信,信中主要是宣传红军北上抗日和民族团结政策。这封信使帮达多吉和中国共产党开始有了接触和合作。当甘孜博巴政府(苏维埃政府)成立时,帮达多吉和德格活佛格达、女土司德钦翁姆一起,被推选为博巴政府领导成员,帮达多吉出任财政部长。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沿海的许多大城市相继沦陷,中国东部地区商品流向西部的通道中断。大量的英货像棉纱、西药、毛货、布匹等商品开始源源不断从印度进入西藏,流向内地。这一时期,帮达多吉的大马帮在川藏和滇藏两条茶马古道上频繁来往穿梭。帮达昌的马帮每出动一次,一般为二三百匹骡马,赶马人都背着武器,每人负责十匹骡马。骡马驮运的货物上都插着有标记旗帜,既威风又壮观。马帮把大量的英货和高原上的皮毛、药材运到康定,再从康定销往成都、重庆,然后从雅安、康定买得大量的茶叶运回西藏销售。一往一返,从中得利颇丰。帮达多吉常住康定,遥控指挥。除此,他还先后在上海、广州、重庆、康定、拉萨、那曲、亚东和印度的葛伦堡、加尔各答等地建立商号。这一时期,是帮达家族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作为藏族的一代巨商,帮达多吉不仅在商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同时,也非常向往光明与进步。

1949年底,中国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解放西南。为响应中央人民政府和平解放西藏、促进国家统一的号召,当人民解放军尚远在千里之外时,帮达多吉就和格达活佛、夏克刀登头人一起,组织了一个代表团,从甘孜出发,经色达、壤塘、马尔康入甘肃到西安,然后从西安去北京晋见了毛泽东主席和朱德司令,为国家统一和西藏和平解放,做出了积极贡献。

1950年,西藏和平解放后,帮达多吉随军回到昌都,出任西藏昌都地区军事委员会副主席。1956年,宁静发生叛乱,帮达多吉和解放军一道,回到家乡芒康,积极开展政治宣传工作,为芒康地区的平叛做出了很大贡献。1974年,帮达多吉因患脑溢血去世。

帮达多吉的兄长帮达阳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1966年因病去世。

来源:雅州史志(节选自《川茶与茶马古道》)

作者:杨绍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