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桥架南北 伴流润蜀城

席永君

傅崇炬所著的《成都通览》记载:“四川虽为山国,成都实为泽国,因江河贯通。清末民初,成都全城有塘20余处,有名可考、有址可寻的桥共有192座。”这些桥中,有拱桥、平桥,还有不少廊桥。就材质而言,石桥、木桥、竹桥、铁桥……可谓应有尽有。在老成都人小桥流水的记忆中,他们仿佛时时刻刻行走在一座座桥上:万里桥、九眼桥、驷马桥……桥,成了老成都人城市记忆中最为抒情、最为浪漫的部分。

成都城市标志性桥梁之一——九眼桥(甘霖 摄)

正是因为水的滋润,桥的连接,成都这座因水而生、伴水而兴的中国历史文化名城,被西方人誉为“世界尽头的大城市”,誉为“东方水城”“东方威尼斯”,让世界对成都这座东方名城充满了遐想与向往,而这些桥也在历史中铭刻下了一段段独属于成都的文化印记。

金河进水口

万里桥

万里之行 始于此桥

公元前256年至公元前251年,李冰被秦昭王(公元前325年至公元前251年)任命为蜀郡太守。其间,李冰治水,创建了奇功。率众修建都江堰的同时,还在郫江、检江二江之上建造了著名的七桥。万里桥(即今南门大桥,俗称老南门大桥)即为七桥之一,如今,七星桥中除了万里桥和笮桥外,其余均因年代久远而难以稽考。

承载着成都历史文化的桥梁——老南门大桥(甘霖 摄)

在与成都相关的历史中,万里桥可谓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蜀汉建兴三年(225年),诸葛亮决意与东吴修好,便遣名臣费祎出使东吴。临行时,诸葛亮深感费祎此次出使意义重大,便在万里桥头,为身负重任的费祎饯行。诸葛亮挽手相送,两位名臣依依不舍,费祎触景生情,感叹道:“万里之行,始于此桥。”万里桥由此得名。也因此万里桥成为蜀汉与东吴恢复联盟关系的象征。

万里桥既是古代成都水陆交通的一个重要起点站,又是一大名胜古迹,历史古籍记载颇多,文人吟唱更是不绝于耳。

素有“万里桥边女校书”之称的唐代女诗人薛涛,就曾在此居住,并为万里桥留下了这样的诗句:“万里桥头独越吟,知凭文字写愁心。细侯风韵兼前事,不止为舟也作霖。”(《和郭员外题万里桥》)如此走心的诗句,无疑给万里桥平添了几分诗意。其实,当年客居成都的诗圣杜甫,他心爱的草堂离万里桥并不远。他曾在《狂夫》一诗中写道:“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诗中的杜甫可谓逍遥快活、自得其乐,而他居住的草堂的方位竟然以万里桥来标示,由此可见万里桥在唐代的成都早已声名显赫。杜甫的河南老乡、唐代诗人刘禹锡也在《竹枝词九首·其四》中写道:“凭寄狂夫书一纸,家住成都万里桥。”眉州诗人苏东坡出蜀前,也多次从家乡来成都游历万里桥,他在《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观将老焉》一诗中写道:“拾遗被酒行歌处,野梅官柳西郊路。闻道华阳版籍中,至今尚有城南杜。我欲归寻万里桥,水花风叶暮萧萧。”山阴诗人陆游“细雨骑驴入剑门”来到四川后,也留下了“雕鞍送客双流驿,银烛看花万里桥”(《感旧》)等诗句。

清顺治三年(1646年),万里桥毁于兵火。康熙五年(1666年)重修,桥上以楼屋遮盖,桥头题额:“武侯饯费祎处”,河南籍成都知府冀应熊手书“万里桥”三字,并刻石于桥旁。乾隆五十年(1785年),四川总督李世杰(1716年～1794年)在“重修成都,遍种芙蓉”,意欲重现成都昔日芙蓉花开“四十里锦绣”壮丽景象的同时,下令修补万里桥,并将万里桥由此前的廊桥,改建为七孔石拱桥。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万里桥又大加培修。开桥之日,由文、武两状元踩桥(即剪彩典礼),文状元赵以炯(贵州人),当时适逢乡试(考举人),钦命赵为副主考官来成都。武状元童中和(天津人),时任督标中军官(即总督衙门副官长),一时传为佳话。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华阳县马长卿捐资重新营造和改善,两年后完工,桥上设市,习称南门大桥。清末,桥头南立石碑,碑上“万里桥”三字,乃四川总督赵尔丰(1845年至1911年)所书。

1940年,在万里桥的下游新修了新南门大桥,从此,万里桥便改称老南门大桥。20世纪50年代初,将老南门大桥的拱形桥面改建为混凝土平面。1988年,在维修老南门大桥时,发现了许多古迹。据媒体报道,在西侧的桥基下先后发现了数百根圆木桩和数十件条石、大量石板,此外,还发现了一些铸铁熔块及秦汉时代的砖瓦等。1995年,为了适应现代城市交通发展和防洪的需要,对清代所建的桥墩进行了完全拆除。原桥移植至青羊横街望仙桥处仿建,并保留了原来的形式。1996年5月31日,新的老南门大桥正式通车。

如今,在万里桥原址不仅新修了钢筋混凝土的现代桥梁,桥面加宽了一倍多,而且,还在大桥之上建造了一座气势恢宏的跨桥。由此成为成都市内的南北交通枢纽之一。南桥头北侧新建起一座气势恢宏的船形大楼,名曰“万里号”,远远望去犹如即将启航的远航巨轮,成为万里桥的标志性建筑。

“哑巴桥”

烟火北门 美食聚所

多年来,在成都金牛区,张家巷与紧邻的梁家巷、曹家巷一道,交织着属于北门的特有的人间烟火气。短短数百米的张家巷藏着众多风味各异的美食,除了通宵达旦的鬼饮食,还有不少开了一些年份的老店,总之,无论什么时候,当你来到这条老旧的街上,你都不会担心找不到让你心仪的美食:陆记蛋烘糕、夫妻麻辣烫、功夫烤脑花、炭火烧烤、卤菜、冒菜、炒饭……各具特色,应有尽有。

在张家巷,有一座至今仍然健在的名叫“拱背桥”的石桥,也被称为“哑巴桥”,不过这座位于张家巷与马鞍西路交界处、横跨绳溪河的石桥在地图上却找不到。这座石桥曾经是木桥,因年久失修,后来改建成了坚固的石桥。桥的材质改变了,但当地的人文气质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据桥附近居住的老人回忆:20世纪60年代,在这里建了一家福利工厂——华民印刷厂,因为厂里的工人几乎都是聋哑人,所以,这家印刷厂又被当地人称为“哑巴厂”,而这些辛勤的聋哑工人每天上下班都要从石桥上经过,所以,久而久之,当地居民渐渐地就习惯称呼这座石桥为“哑巴桥”。

袁庭栋先生曾在网络上专门介绍过“哑巴桥”,勾起了不少成都人的回忆。这当中,与美食相关的回忆竟然占据了大多数。正所谓美食最相思,美食的味道就是乡愁的味道。有网友说:“以前紧挨到哑巴厂旁边有个卖蹄花的,味道不错,我经常去吃。”也有网友说:“哑巴桥晚上的‘夫妻麻辣烫’最好吃。”此外,脆臊面、糖锅盔等纷至沓来,将回忆绘成了一卷美食地图。

“哑巴桥”在成都这座有着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里,并非只有一座,除了金牛区张家巷的“哑巴桥”,成都地区竟然还有三座“哑巴桥”,它们分别位于崇州市晨曦大道中段、青白江区成环路、双流区黄龙大道。其中,位于青白江的哑巴桥得名最为有趣。相传清朝时,“哑巴桥”竣工,按当时的风俗要由当地的官员或名人踩桥,并由第一个踩桥人取名,当地刚好有一户人家要娶媳妇儿,于是,大家便推荐由这位马上要过门的新娘子来踩桥,让刚刚建成的桥也沾点喜气。谁知新娘子害羞,从桥头走到桥尾,整个踩桥的过程竟没有说一句话,用成都人的话说,新娘子像哑巴一样,于是,当地百姓就将该桥取名为“哑巴桥”。青白江区的“哑巴桥”初建于清代,后因修成环线拆除,公路覆盖其上,地名早已不再使用。

20世纪50年代的成都大安桥

阳公桥

皇家园林 小桥流水

据权威的《中国姓氏大辞典》记载,中国各个历史时期全部汉字姓氏多达两万余个。在幅员辽阔的中华大地上,许多地方的地名早已经注入了姓氏元素。这些姓氏元素与当地的自然地貌及人文景观等元素构成奇妙的关系,产生了极为丰富的符号形态,承载了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在老成都众多的桥梁中,一些桥名就包含了诸多特殊的姓氏文化信息和历史文化记忆。

位于武侯区晋阳街道的阳公桥,便是这样一座以姓氏命名的桥梁。在中国的桥梁史上,直接用人名命名的桥梁并不多,比如纪念汉赋大家司马相如的成都驷马桥,并没有直接叫司马桥或相如桥;纪念著名桥梁专家李春的赵县安济桥(因赵县古称赵州,又名赵州桥),并没有直接叫李春桥;纪念五代十国时期的女状元黄崇嘏(883年至924年)的邛崃市火井镇状元桥,并没有直接叫崇嘏桥……只有为纪念南宋四川籍大数学家秦九韶(1208年至1268年,字道古),而在杭州修建的道古桥(初名西溪桥),是直接用人名命名的。需要说明的是,道古桥的建造者不是别人,正是秦九韶本人。桥建好后,原本没有名字,因桥建在西溪河上,习惯上被叫作“西溪桥”。直至元代初年,另一位大数学家、游历四方的北方人朱世杰(1249年至1314年)来到杭州,才倡议将“西溪桥”更名为“道古桥”,以纪念造桥人、他所敬仰的前辈数学家秦九韶,并亲自将桥名书镌桥头。

1952年的皇城坝三桥

阳公桥,得名于明万历年间(1573年至1620年)的藩王府总管阳谋(人称阳公)。阳公同时又是当代蜀王的老师,因辅导蜀王有功,深得蜀王器重。阳公是本地人氏,当地百姓从德高望重的阳公那里得到了许多实惠,因此,大家都以乡梓出了如此高官而自豪不已。遂以其姓名作地名(桥名),具有特殊的文化角色意义和纪念意义。

阳公去世后,按当时的皇家礼仪等级安葬。阳公坟在当时属皇家园林,园林区域包括武侯区晋阳街道原晋阳、沙堰二村。园林中正好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楠杆堰,为了方便通行,就在楠杆堰上修了一座石桥,名为阳公桥。据当地熟知掌故的老人讲,以前园林达数百亩,外面是人造假山,穿过曲径通幽的假山才能见到阳公桥。过桥后便是神道,神道两旁立着两排威严肃穆的石刻神像。穿过神像可见三座墓。整个园林花草繁盛,树木葱茏。20世纪80年代初,有工厂在此取坟夯土,制蜂窝煤,挖到主墓后,文物部门将整体墓室连同彩绘墓道移至双流棠湖公园瞿上堂展出,至今仍在。

昔日小桥流水、幽雅宁静的皇家园林,如今已是熙来攘往,车水马龙的街市。以阳公桥为圆点,北边以清水河为界,西边以三环路、铁路西环线为界,南边以吉福路为界,东边以青羊大道为界,周围一大片地区被称为五大花园。五大花园即:中央花园、红运花园、名流花园、交大花园、皇家花园五个楼盘的总称。在老成都人的记忆中,改革开放后,成都第一批商品房就诞生在五大花园。五大花园片区原属双流管辖,后划归武侯区管辖。1999年初,我从肖家河小区迁至五大花园,所住小区正好紧邻阳公桥,每天进出小区都会从桥上经过。那时的阳公桥流水潺潺,河水清澈见底,偶尔会有三两只白鹭来此栖息、散步,还会有人在桥边钓鱼,这给热闹的小区平添了一道风景。如今,恢复河长制后,楠杆堰又恢复了昔日的生机,风景依然美丽如画。

1952年的长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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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5年11月3日第8版

作者:席永君

供图:周 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