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文化纵横>史料之窗>详细内容

【记忆】一个记者的长漂⑦:金沙江边“踩钢丝”‖奉友湘

作者:奉友湘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5-11-07 15:45:44 浏览次数: 【字体:

一个记者的长漂⑦

金沙江边“踩钢丝”

奉友湘

编者按:1986年,长江漂流年。一场轰轰烈烈的“长漂”壮举,把全国人民的目光吸引到金沙江畔,扬子江头。四川日报原记者奉友湘,曾在金沙江边栉风沐雨,历经艰辛65天,采访过中国科漂队,洛阳漂流队,中美联合队,个体漂流队,留下了多本珍贵的漂流日记。在“长漂四十年”即将到来之际,“方志四川”新媒体矩阵及“四川省情网”将陆续刊登他的回忆文章《一个记者的长漂》,回望那些他亲历过的日日夜夜,跋涉过的山山水水,还有当年那人,那城,那情,那景。今日发布第七篇《金沙江边“踩钢丝”》,敬请读者垂注并欢迎在文尾“写留言”处与广大读者分享您的阅读感想。

1986年10月10日,黄昏。一只无形巨手正悄悄地把夜幕慢慢拉上。黄草坪村一片静谧,只剩下老君滩的吼声萦绕于耳。偶尔有一两声狗的“汪汪”闲叫,也立刻被涛声压过。

王茂军队长在这金沙江边的山村,乘着暮色,就着马灯,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新闻发布会”。他向记者们介绍了洛阳队冲击老君滩的安排:12日上午10点从滩口上放密封船冲滩。他带领龚林、雷志、张志强等同志到滩尾接应。到滩尾采访的记者返回黄草坪,到鹿鹤乡,县里派3辆吉普车接回城里发稿。

王队长当时并没有说谁上船飞渡老君滩,估计是还未最后决定人选。我猜想不外乎雷健生、郎保洛、李维民。郎保洛在中虎跳峡大难不死,出院后就要求上船继续漂流,但一直未被获准。这位洛阳队最早的发起人之一,早就憋着一股劲儿,还要宣泄自己的英雄气概,而这“滩王”老君滩就是最后的挑战!雷健生大概率会上船,他雄狮般健壮的身躯是最好的竞争条件。关键是,他若是飞越了老君滩,便为洛阳队创造了一项中国队队员都没有的世界纪录:既首漂虎跳峡,又冲过老君滩。

李维民、龚林、雷健生、雷志(左起)在一起(李维民 供图)

王茂军还充满感情地介绍,会东县为洛阳队冲击老君滩提供了巨大帮助。蒋县长将亲自到放船现场为勇士壮行。淌塘区田区长一直在黄草坪村协调各方面关系,做好后勤保障。县里仅有的几辆北京吉普,几乎成了漂流队的专车。县公安局派出干警到现场维持秩序,负责安保。最为重要的,是县委、县政府动员了有生力量,在老君滩尾下面沿江组成了几道渡船接应防线,坚决拦截住过滩后下漂的密封船。

9月30日下午,中国队冲击老君滩时,由于在滩尾接应的冲锋舟翻沉,接应人员也爬上密封船下漂。途中一村民驾木船冒死救下3人。后来,王岩、杨斌、吉胡阿莎跳江自救,劈波斩浪游到岸边,只剩37岁的宋元清一人坚守“阵地”。这“独行侠”夜漂100多公里,第二天凌晨才在云南巧家渡口获救。为营救宋元清,当时会东、宁南、巧家都付出了巨大努力。这次会东县未雨绸缪做好万无一失的接应,果然奏效。

村民在老君滩口向雷健生(右四)、王茂军(五)介绍水情,前左一为作者奉友湘(奉友湘 供图)

作为记者,我对会东县的干部群众十分赞赏。不管是中国队还是洛阳队,只要是为国争光,他们都不遗余力地支持帮助。会东县委、县政府领导思想站位很高,他们想到的不是辛劳和麻烦,以及经济上的付出,而是想借“长漂”科学求实、勇于拼搏精神之东风,推动县里的改革开放和各项事业发展。几天后,我在县城里亲身感受到了会东人民的热情火爆,容后再表。

在采访洛阳队那段日子里,我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总是争分夺秒地周旋于队员之中,拼命获取更多素材。10月9日晚,跋山涉水六七个小时后,我依然拖着沉重的疲惫,见缝插针地与冒死冲过下虎跳峡的李维民聊了半宿。

也许最初李维民本人也没料到,刚从洛阳到虎跳峡不到20天,老天就降大任于斯人,尽管他以前并无任何漂流经验。是多年的运动员经历,给了他强健的体魄,以及较强的心理素质。李比我小1岁,是高75级毕业生。到洛阳市体校集训10个月后,1976年,18岁的李维民跑进洛阳五中,当上体育“教头”。不久又以中长跑的特长,奔进洛阳市田径队,年年冲刺省运会,多次拿到耀眼的名次。1983年暑假,他单骑走千里,骑自行车从洛阳到陕西,再经四川、云南、贵州、湖北绕行一圈回来,57天里,日均骑行100多公里。

李维民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人,白天埋头辛苦工作,晚上攻读夜大课程。他第一爱体育运动,第二爱文学作品。苦苦攻读了四年半中文,却因比赛过多,误了不少课时,最终挂了两科,毕业证成了镜花水月。

说起为什么参加漂流队,李维民表现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看新闻报道,了解到洛阳队“七二七”叶巴翻船痛失了杨红林、张军两员大将。他也知道,洛阳队移师虎跳峡,正是用人之际。他觉得“长漂”不说在全国、全省,至少在洛阳是一件惊天大事,必须坚持下去,为几十万洛阳人民增光。自己使命已到,理当义不容辞。可最初他不知怎样联系洛阳队,只在心里干着急。也许老天注定他与长江有缘,同校有位老师问他,你身体这么棒,怎么不去漂长江?李维民回答,有想法,无门路。那位老师欣然地说,我可以帮你联系啊!李大喜谢过。结果没几天,同事就通知他赶紧启程。

临行前几小时,他才向学校领导打招呼。一位年轻的副校长当即表示支持,说你放心去,家里有我们。李维民是家里老大,有一弟两个妹妹。他跟父亲说,要去虎跳峡参加洛阳队“长漂”。老父亲只问了领导是谁,是啥性质,现状如何。他一一如实作答。开明的父亲轻轻说了句:“你去吧!”就算告别。

李维民8月29日离开洛阳,9月3日就飞奔到了虎跳峡。他的到来,为洛阳队增添了生力军。他一入队便直接“上前线”参战,用狗试漂虎跳峡,雷健生、李勤建首漂上虎跳峡搞接应,李维民都勇敢参与。接应是他第一次上船,又是在惊涛骇浪的虎跳峡。当密封船下来时,他们划着敞船冲过去拦截。一个大浪把他打进江里。他在浪窝里挣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密封船截住!被冲下去十几米后,他紧抓船绳奋力翻上船,手被绳子勒出两道血印。他以前只在游泳池游过,绝没想到会在这虎跳峡里弄潮。

讲述自己闯过下虎跳峡的狂飙故事之前,李维民先抛出一个别具一格的引子,摆了李勤建首漂上虎跳峡头晚的龙门阵。我觉得那些细节,甚至比弄潮大江还动人。笔者实在舍不得割爱,在这里一并奉献给亲爱的读者们。

李维民说,9月10日首漂虎跳峡头晚,我和李勤建都住在下桥头。那个黑漆漆不见星辰的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晚8点左右,李勤建提着一瓶白酒,拉着我和刘平安,来到一个小茶馆。他想吃点下酒菜,便让刘平安去想办法。最后只找来一盘卤猪头肉。我不喝酒,便喝茶陪他。李勤建一边喝,一边聊,似乎想在一个晚上,把所有想聊的都聊完。毕竟,第二天要闯上虎跳峡那个人间地狱,生死未卜。

李维民继续讲述。李勤建下意识地嚼着猪头肉,时不时喝一口白酒,平静地说,我早说好必须第一个漂上虎跳峡。我写好了遗书,安排好了后事,说好了孩子由谁抚养。队里有人对我有看法,说我吹得凶。我觉得,光说不练假把式,虎跳峡里见真章。漂流队花的钱里,有两万元是我以开商店的名义贷来的,利息很重,压力山大。在叶巴牺牲的杨红林、张军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要不过虎跳峡,回洛阳如何向他们的家人交待?

说起兄弟的家人,李勤建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他让刘平安去找磁带录放机,别的歌不听,只听《十五的月亮》《月亮走我也走》,翻来覆去地足足听了一个半小时。他一边听,一边唱,一边哭着说,胜利冲过虎跳峡,是大家的光荣;失败了,你们要总结经验教训,继续冲过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动情时。在生死关头,大男人也会倾洒勇敢赴死的英雄泪!

李维民讲到这里,眼睛显得有些湿润:我看他一哭,心里也不好受。我鼓励他说,我们一定会成功!我们保证把接应做好!说完,大家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一阵“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长长沉默。10日凌晨一点了,夜已阑珊。酒瓶已空,茶杯已干,烟盒已瘪,满桌狼藉。悲壮的气氛中,还是李勤建最后淡淡地说了句:明天还要冲虎跳峡,散了吧!

通过这晚,我觉得队员们的思想准备很充分。他们从未退缩害怕,一个个不为名利,勇于牺牲。李维民说。

我听到这里,心里在想,李勤建的表现,无疑为李维民后来冲击下虎跳峡,树立了强大的精神标杆。

实际上,漂上虎跳峡和中虎跳峡时,李维民都递了申请,可只让他担任接应。20日晚些时候,何立迎却来接替他,说王茂军让他即刻赶到核桃园。他心里一阵激动,冲刺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李维民连夜赶了几十里山路,到了核桃园。果然,一见面王茂军就告诉他,明天下午上船,一道漂下虎跳峡。

我心里顿时翻腾起来,既有激动,又有紧张。下虎跳峡有一个峡中最长的倒角滩,下面还接连有几个险滩。当晚我想了许多。我连密封船都没进过,不知里面什么滋味儿,因此心里没底。但有一条,就是绝不退缩,无论谁来争我都不让。老队员来安慰我,让我放松,不要紧张,要紧紧抓住船体,还教我如何自救等等。我想到有队长王茂军与我同战斗,共生死,心里踏实了许多。李维民说。

当晚,李维民写了日记,交待了后事,还与队友们喝了壮行酒。天还未醒,人却难眠,他心里有一种临战前的紧张。队里决定上午11点上船。李维民想到要与下虎跳峡拼命一搏,早饭大吃一顿。到达江边上船时,记者问他当时心情,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比较紧张”。他来到江边,掬水而饮,讨个吉利,愿金沙江助他成功。10点50分,王茂军先进去,李维民随着钻进密封船,穿上救生衣。

在黑洞洞、空间狭小的密封船里,如何闯过这龙潭虎穴?还是听李维民亲口告诉我们吧:外面的队友把密封船推进水流,逐渐进入江心,我听到了隆隆的水声。几分钟后,船翻了个大跟头。我和王茂军本来是脚对脚,一下翻成了脸对脸。外面的浪头像疯子一样,狂暴地袭击密封船,似乎要将船撕碎。在密封船里穿过惊涛骇浪,就像装在盒子里被一只巨手随心所欲地揉搓,抛跌。而里面的人,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只能听天由命。到了倒角滩,船连续翻了3个跟头,密封船里的气柱扭成了“麻花”。后来听岸上人说,船在倒角滩,被巨浪打下去,10秒钟才冒出头。接着,又一个巨浪恶狠狠地将船摁下去。过了一阵,感觉逐渐平静,船却开始旋转,人像坐在高速转动的磨子上。我头晕恶心,不一会儿“哇哇”大吐起来,一顿早饭全还到了船舱里。王茂军跟我一样,把胃里东西倒得干干净净。我们猜想是进了一个大回水。听老乡说过,在这回水里转上几天的事也是有的。岸上的人看着干着急。我们在这“水磨”上足足旋了四五十分钟,终于被甩了出去,继续跌跌撞撞地往下漂。

不一会儿,我和王茂军觉得猛然往下一坠,人有一种失重的轻盈感,接着慢慢平稳些了。我们估计冲过下虎跳峡了,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我们又过了波夕上滩、下滩,氧气袋已奄奄一息。我拼命抓住船体,减少滚动,以减少体力消耗。此时,我们已吐了3次,身体虚弱,头晕目眩。王茂军打开舱门,看到了两岸的田野,估计快到峡口了。我们把头伸到舱口,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接着又听到喧哗的水声,赶紧关上舱门,接受最后的考验。当我们再次打开舱门,有了“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喜悦,峡口已被我们抛在了身后!两只接应船迅速划过来,用绳子拴上了密封船,往岸边拖曳。我把船上的国旗展开,向两岸围观、欢呼的群众致意。我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自豪,我们洛阳队终于一米不落地冲过了整个虎跳峡!李维民讲到这里,依然激情满怀,在昏暗的马灯映照下,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从此,李维民成了洛阳队的主漂队员。休整两天后,又与雷健生、龚林、雷志从大具下水,漂进万里长江第一城渡口。这次又从渡口劈波斩浪拼杀到黄草坪。

李维民的经历让我很感慨。东坡先生曾说:“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李维民就是既有争夺闪光奖牌的坚定志向,又有超乎寻常的体能素质,敢于擒龙伏虎的过人勇气,故能在虎跳峡一漂成名。

李维民接受采访后签名(李维民 供图)

也许是天天跟这些漂流豪杰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洗去不少书生气,说话、举止、行动也粗犷多了。那种潜移默化,你想抵抗也抗不住。

11日,久违的太阳终于露脸了。上午餐9点开吃,有面条、米饭、炒猪肉、白菜豆腐汤。这后勤做得真不错,伙食比在鹿鹤乡还好。饭后我一直纠结是在滩前采访还是去滩尾。头天本来与河南两位和我一样单打独斗的记者商量好,兵分两路,联合作战,滩前、滩尾消息共享,但一觉醒来,合作破产。到11点,我决定先去滩头看看再做决定。想到还要回来,便将保挎包里的午餐肉、方便面、饼干都拿了出来,只带了几个在鹿鹤买的小蛋糕、一沓现金、笔记本,连雨伞、毛巾都没带。那天下山时跑猛了,大腿肌肉还在疼着抗议。屋里几位河南记者都不去,我一个人毅然出发。此时体力正好,精神正旺,加上天朗气清,走起来格外有劲儿。哪知欲速不达,后半段走错了路,上山下涧折腾到下午1点多才到滩口。

我在江边见到了王茂军、雷健生、李维民、秦晓敏、李仕莲和张爱凤,他们正在寻找最适合放船的位置,有箍着头帕的老乡跟他们介绍水情。这里是一大片河滩,附近村民听说又有漂流队冲老君滩,都蜂拥而来看稀奇,平时人迹罕至的老君滩头便成了人声喧哗的临时集市。有村民抓住商机兜售芭蕉,我5毛钱买5根,一口气吞下,顿觉腹内充实。坐在江边一块大石上,让李永孚帮我拍了一张照片,又同会东县李县长、李永孚合影。那天听王茂军提到蒋县长,现在又遇到李县长,也不知谁正谁副,当面又不好意思问。李县长要我再走走,看看,晚上还回黄草坪住。

我向下游走去,被一条湍急的小溪拦路。水齐大腿,水底卵石乱滚,人几乎站立不稳。溪流对岸的李维民把旗杆伸过来,让我抓住,在激流中踏跳着过去。沙石灌进鞋里,咯得脚生疼。我坐下来,磕掉泥沙小石,脱下袜子,光脚穿鞋。裤腿尽湿,只好高高挽起。此时王茂军、李仕莲、秦晓敏已往滩尾方向行进,走在了前面。李维民、张爱凤、医生徐今宇稍稍落后。我下决心也到滩尾,便跟着往山上爬,不久即超越后面3人和秦晓敏。过了一个村,下了一个坡,又遇一条小溪。王茂军和李仕莲在对面山头上看到我,遂指点我走哪条路,并一直等着。我心里一阵感动,脚下也添了力量。我爬上陡坡到了他们跟前,二人坐在石头上正吃饼干。王茂军拿了3块给我,我说太干了,我这里有蛋糕。我拿出来一人吃了一个。满脸黑油油胡须的王茂军只穿一件白色汗衫,上面印着蓝色的洛阳队字样和徽记。大概是印得质量太差,汗水一渍,便成了一团团莫名其妙的蓝色,仿佛调皮的小学生打翻了墨水瓶,看着让人忍俊不禁。

王茂军(右)与李维民闯过下虎跳峡后,站在密封船顶向江边围观的群众致意(李维民 供图)

终于等来了一位姓杨的向导,他领着我们穿越不断有石头滚落的滑坡区,忽上高坡,忽下深涧。我的旅游鞋、裤腿再一次湿透。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现在想来,那时真是年轻身体好啊,无论怎么折腾,就是不会感冒生病。

爬上山腰,向导说,领我们走一段平路。而这“平路”却是挂在悬崖上的“天渠”边沿!左边是绝壁和渠沟,渠沟里有没过脚踝的浅水。右边脚下是高数十米的悬崖,崖底便是浊浪滚滚的金沙江。渠沿只有一尺多宽,两边长着浅浅的野草,中间是土路。刚下了几天雨,路面还有些湿滑。我一见到这渠沿,便一阵惊恐:这哪里是走平路,这简直就是“踩钢丝”!如果脚一滑,摔进左边渠沟里是万幸,倘若从右边摔下去,那就是千古之恨!

真是“路悬悬其修远兮,吾将忐忑而求索”。要是有索可抓就好了,此时是“求索”而不得啊!我心里暗暗恨这向导,早知如此,我宁肯上坡下坎受累。俗话说,“宁绕十里路,不涉一步险”,鬼才愿意走这让人胆战心惊的“平路”!

向导打头,王茂军第二,我紧跟在他高大的身躯后面。还有李仕莲、张爱凤、李维民、秦晓敏等跟随。这是一段令人窒息的路程。大家低头紧盯着路面,不敢分心,连话都不敢说。我很想建议下到渠沟里走,虽然水里走得慢,走着吃力,但无“下饱鱼鳖”之虞。但我不好意思说出来,怕大家笑话我胆小。两位女生都没开腔,我一个野战记者,一个男人难道还怕?不过,要是我一个人,绝对会从渠沟里走。有时候,一个人的英雄气概也是逼出来的。大家谁也不说险,谁也不说怕,只闷着头走。我心里只盼着早点走完这“要命路”。

王茂军(左)与李维民漂至上海吴淞口时合影(李维民 供图)

有时候,个子小并不是坏事,反倒是优势。我走路重心低,在此时便少些滑倒的危险。魁伟的王茂军在前面滑了几下,我看着都胆寒,幸而有惊无险。这段路,漫长得就像走了一个世纪。后来向导告诉我们,实际上也就两公里。

那段“钢丝”路终于踩尽,我们回到了稍宽的马帮路上。一颗提到嗓子的心放下了,大家一阵轻松。我领头唱起了歌:“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参加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我们的祖国即将获得自由解放!”这是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里的插曲,正好符合我们那时的心境。大家一起吼唱,宣泄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接下来又是《啊朋友再见》《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一直唱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王茂军时不时跟着唱,还问我:“小奉你训练过唱歌吗?”我说,就随便唱。队员秦晓敏打趣:“随便唱都这么好,认真唱还不知有多好听呢!”大家一阵欢笑,把疲劳扔进了金沙江。

作者奉友湘在老君滩留影(奉友湘 供图)

后来我问王茂军,走那段路害怕不害怕?他坦诚地回答:怕!我想,提着命冲过虎跳峡的英雄也怕险路,自己也就为开头的恐惧而释然了。王茂军对李仕莲和张爱凤说,你们现在可以算真正的漂流探险队队员了!我接着问:那我呢?王茂军由衷地回答:“当然算!等到了下面比较平稳的江段,你和我们上船一起漂!”

原来,这“钢丝路”在王茂军眼里,是勇者与懦者的试金石。此时,我又暗暗地在心里感谢那向导了。我深切地感觉到,通过一路风雨,同甘共苦,王茂军们,已经完全认可和接纳我了。可他们还不知道,漂完老君滩,我将与洛阳队挥手道别。我心中不由升起一种难言的情愫。

(未完待续)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奉友湘(四川内江人。四川大学经济系毕业。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四川大学文新学院硕导。历任四川新闻出版领军人物、四川日报首席编辑、华西都市报常务副总编、金融投资报兼人力资源报总编辑、消费质量报总编辑、四川农村日报总编辑。著有《远离危机》《机会是种出来的》《交子》《蜀女皇后》《蜀王全传》《苏母纪》《飞鸿雪泥》等)

供图:李维民 奉友湘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分享到:
关闭本页 【打印正文】
×

用户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