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洪流中的弄潮儿

——《大河奔涌》书写的乡村振兴与人生价值观

冯俊龙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离不开人才。人才的萌芽、成长、使用以及效力的发挥,与很多因素关系密切,与一个地方、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命运的改变,更是息息相关。四川作家李顺治先生创作的《大河奔涌》(四川人民出版社,2025年10月出版),与很多书写乡村振兴题材的作品不同,他不但绘制出一幅乡村振兴的时代画卷,而且揭示了个人价值的实现与社会发展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关注乡村发展、怀恋故土家园,以及有志于振兴乡村、愿意为加快实现农业农村现代化奉献力量的人们,都能从这本书中受到教益、得到启迪。

《大河奔涌》李顺治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作者供图)

血地热土生发无限动力

中国农耕文明源远流长,土地与无数人的生活休戚相关。虽然城乡差别正在逐渐消弭,但不可否认的是,出生在农村,意味着改变人生命运、改变乡村落后面貌,需付出更多努力。《大河奔涌》描写的主人公廖长江,从一个贫寒农家子弟,成长为振兴一方经济、改变一个地方面貌的时代洪流中的弄潮儿,就是这些人的一个缩影。

廖长江出生在蜀西省益都市青江区东山镇坡尾村,这是小说中虚构、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有迹可循的地方。20世纪80年代,贫穷、落后如同魔咒,让在这个远离城市的乡村生活的人们,倍感艰辛,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廖长江上高中的学费,也是“他阿爸用棺材和神龛桌作抵押借来的”(摘自《大河奔涌》,下同)。贫穷产生动力,自卑催生自尊。流淌着母亲生养自己血水的土地,亲切热烈,却难以养活自己,廖长江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高考上。不幸的是,因为突发意外,他高考落榜。

那时出生在农村的孩子,如果不能通过考试升学脱掉“农皮”,除学个手艺混碗饭吃,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当兵进部队,否则只能像父老乡亲那样,脸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苦度时日。不幸之中的万幸,廖长江如愿以偿,当兵入伍,而且通过刻苦努力、不怕牺牲的精神,得到部队认可。

但是,正当部队要给廖长江提干时,他却践行对战友的承诺,毅然转业回乡,坚持到比自己老家坡尾村条件还差的光坡村去赡养战友父母家人,开始平凡但不平淡、普通却不普遍的生活。

目前书写涉及乡村振兴题材的作品很多。李顺治这部作品,却没有空洞地呼喊口号,或者信马由缰地杜撰故事、玩弄文字游戏,用尽心机给复杂现实插上文学想象的“翅膀”,让读者云里雾里,不知所言。他笔下的廖长江,包括一起积极参与到乡村振兴事业中的廖欢、徐三娃儿、曾霞、文博、鲁绍文等人,投入乡村振兴事业,是发自内心的自觉自愿,并且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作品开篇,描写廖长江在“尖山”的高山之巅,勇救忽然滑倒的徐三娃儿,表现出他被称为“客家牛人”的“牛”,是执拗,是担当;他奋不顾身的坚持,是能力,是智慧和勇气的综合体现。作者通过这件事,用这样的细节,既描述出主人公生活地域东山镇的地理环境,又发掘出主人公性格基因,为他后来“转业认亲”“辞职回村”“振兴乡村”等行为处事埋下伏笔。

作品描述廖长江这个乡村基层干部挺身而出、带领乡亲脱贫致富,理由同样站得住脚:廖长江说他“每当吃到肉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年连几粒米加几坨红苕,都只能吃一碗没有第二碗的时候;每当看见现在的学生背起漂亮书包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年阿爸把我阿公的棺材和神龛桌,拿来抵押才借到钱让我读书的事情……”铭刻在心的记忆、生动的事实铺陈,生发出来的情感,虽然并不“高大上”,也没有虚假伪饰,却十分接地气。

红苕(蓬州闲士 供图,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贯穿整部作品的理论支撑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作者没有用理论统治理论,也没有用理论解释理论,而是用一个接一个的事实证明理论。先是担任村支书的廖长江召开“周末板凳会”“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倾听村民意见建议,解决村民矛盾纠纷”,从思想上统一群众;取得大家支持后,再给大家信心:“我的目的,就是要和乡亲们一道,用汗水和智慧,把今天的‘污水光山’,建成‘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从而完成脱贫攻坚任务,实现光坡村振兴,让乡亲们走上共同富裕的大道,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改写‘毗河以南,家务贫寒’的历史!”“把‘毗河以南,家务贫寒’改写成‘毗河以南,日子抿甜’!”接着是行动:解决村民矛盾、安装电表、扩建村道、建立企业等等,办好事关村民切身利益的事,让村民拥有看得见的幸福,过上好日子;最后,作者用“他们认为”“他们对比”“他们决心”三个排比句,总结出廖长江率领光坡村代表奔赴浙江余村参观考察的结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不但在浙江余村行得通,在蜀西光坡村也能实现,为致富理论找到实践依据。

“血地”这个词,在文学上常被用来指代生命的诞生地,或者血脉传承的故乡,象征生命根源与乡土情结。李顺治在《大河奔涌》中借用曾霞身份,说出廖长江能够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付诸实践的根本理由:“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家乡情结。家乡情结是啥子呢?在曾霞心目中,就是那种平时藏在心底、张口滔滔不绝的热爱;就是那种以乡愁为记忆、以家乡为荣光的情感;就是那种年少时想离开、年老时想回来的牵挂。”无数人汇聚起来的“热爱”“情感”“牵挂”,就让这片血地热土,生发出无限动力。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2023年2月23日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领导智慧推动地方改革

改革不一定是山摇地动的惊天呐喊,也一定是看得见的刀光剑影,而是一件事一件事地做好、一步路一步路地走好。领导者的智慧,不但要保证“做好每件事”“走好每步路”,还要在“做好每件事”“走好每步路”的同时,保障社会的安定和谐。这更考验领导者的胸怀与担当。

廖长江从部队转业到蜀马轴承有限公司,后调任区工商联,再辞职回乡担任村支书,他面对的是经济极端贫困的落后山村、思想五花八门的落伍村民。如果仅凭热情和勇气,是注定扭转不了乡人的思想动态、改变不了乡村的落后面貌。但是,廖长江运用他客家人独有的智慧,最终实现了把“污水光山”建成“绿水青山”,再变成“金山银山”的理想,践行了“两山”理论。

主人公廖长江深蕴藏于心的领导才能,除了高度的责任感和高屋建瓴的思想,把客家人的聪明才智融入领导智慧,不但令人拍案叫绝,也是他在基层工作中出奇制胜的“秘籍”。

村民杨动好打麻将,荒芜了农田,还不接受批评,廖长江“就严肃地向村委副主任陈大雷下达任务,‘陈主任,你是村委副主任,我安排你明天开始,专门对接帮扶杨动,帮扶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他给我盯紧,不许他到茶馆去’陈大雷雷声似的应道:‘好!我保证完成任务’”陈大雷用各种办法,切断了杨动打麻将的“搭子”,杨动只好垂头丧气离开打麻将的茶馆。

让懒惰的人觉醒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们没有懒惰的条件;让贪婪的人不损害集体利益,既要依靠法律法规,又要与他们巧斗智斗。在光坡村扩建村道时,村里出名的泼辣女人杏花,竟然要求村里“一根葱赔两百元”,一根葱的价格相当于一棵杏子树。社会文明程度和人口综合素质虽然在不断提高,但这种在农村蛮不讲理,认为便宜“不占白不占,占了也白占”的人和事,并没有销声匿迹。在整个事件过程中,杏花施展了一个农村“刁蛮婆娘”歪、愚、恶、狠、霸等全套“武艺”,不但跑到村治保主任唐兴贵家里骂人撒泼、抢碗吃饭,还故意驱使自家公牛撞翻测量队员周祺的皮卡车。

为了多得拆迁补偿款,竟然导演犹如影视剧里那样的夺命惊险场景,少数人的愚昧恶毒,令人瞠目结舌。尽管如此,社会不能以恶制恶,领导者的智慧,这时真正经受考验。经过村社劝解、法庭调解,这场差点出人命的闹剧,终于以“舒杏花白白损失一头公牛,还搭进去一千元诉讼费”结束。廖长江在整个事件中表现出来的克制、抗压、务实,无不是客家人优秀的性格基因使然。

《川西的小路》 油画 简崇民 作(图源:四川日报)

《大河奔涌》再次证明,乡村振兴的阻力,有不少来自村民本身。这些人并不是不愿意让自己生活的家乡变得更美好,而是钩心斗角耍尽心机、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私欲。光坡村除了杏花这样的“刁蛮婆娘”,还有苟铁这样的“铁算盘”。“爱占便宜、心机较重”的“铁算盘”,虽然也知道“‘溪谷养老院’是乡村振兴的重大项目之一,有利于光坡村的养老事业和长远发展”,但他“听说要在枣子垭占地修建养老院,便提前用两万块钱把自己远在山上的坡地,换成了枣子垭的平地。他又到一家园林场租了一千棵铁树,密密麻麻地栽在地里。村上找到他谈占地补偿,他说一棵铁树要赔偿一千五百元,区区几分地便索要补偿一百五十万元。”与这样的“铁算盘”打交道,无疑再一次考验乡村基层干部的领导应变能力。

经过廖长江的一番谋划,村干部陈大雷配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大戏”开演。几番较量,巧计诱使“铁算盘”再次做出换地行动,舍弃“枣子垭平地”,去“抢占”侄儿陈大雷给他透露的“养老院要修在半山腰”那块地。结果自然是“铁算盘”失算,养老院按计划修建。

与修一条造价三千万元的路相比,“一根葱要赔两百元”“几分地要补偿一百五十万元”就是“小买卖”。预料到村主任钟三运有可能和“龚首富”暗中勾结,于是廖长江嘱咐廖欢故意改了招标底价。钟三运果然偷看了虚假招标文件,“龚首富”自然没有得逞,村里保质保量完成了村道扩建。

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是乡村经常上演的闹剧。基层领导干部要想有力推动地方改革,妥善处理这样的人民内部矛盾,是必须具备的基本工作能力。

每个民族的文化土壤,都需要进行不断改良和优化。中华民族经过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基层民众的思想素质虽然不断提升,但基层领导干部的工作任务特别艰巨。一个地方的变革成果,建立在领导智慧之上。

《村边小溪》 罗群 作(图源:弘艺堂艺术馆)

个人价值观与家国命运

李顺治在出版《大河奔涌》之前,还创作了两部与“河”相关的作品:一部是2018年完成的《北河东去》,一部是2022年出版的《毗河之上》。它们与2025年出版的《大河奔涌》,刚好形成“大河三部曲”。按照作品展示的年代背景、故事内容、创作特色,李顺治的“大河三部曲”与李劼人的“大河小说三部曲”有异曲同工之处。其价值在于比较完整地再现以毗河为坐标的现当代历史发展、社会变革,全面展示了毗河儿女的生存状态、个人价值观,以及如何由此影响、改变家国命运。

文学作品的使命,就是通过记录、反思人类经验,探索精神世界和哲学追问,达到批判与启蒙社会的目的。同时,文学作品通过语言艺术构建审美体验,让读者产生共情,达到自我疗愈与精神救赎,并且让文化得以传承和不断创新。

《大河奔涌》是以真实原型为背景的虚构创作,最具挑战性的就是如何做到“熟悉的陌生化”。作者李顺治在毗河出生、成长、生活、工作,对当地地理、历史、人文、风俗、政治、经济、生态等了然于心,对城乡结构、城乡差距以及由此带给城乡居民不同的生活状态,比普通人更了解熟稔。他在《大河奔涌》中塑造出“廖长江”这个鲜活的乡村基层改革者形象,彰显当下乡村振兴已经步上了一个新台阶。农民从“吃饱穿暖”到“吃好穿好”,再到超越“吃穿”之外的精神富足,不能只是重视土地里长出的粮食,更需要进行文化土壤的改良和优化。

毗河风光(2024年10月19日蓬州闲士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大河奔涌》不但用客家语言进行叙事,而且用了一定篇幅展现了客家文化。廖长江是客家人,他所在的青江区东山镇光坡村也是客家人聚居地,客家人的性格和智慧,从坚韧进取到团结凝聚,从务实重教到热情好客,再到爱国爱乡,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打开这本书,开始阅读到“阿爸、阿妈、阿公、担怕、秋公、妹里、赖里、万后天、日笨,昌佬”这些词语时,读者根据字面意思与注释,虽然能明白其意思,还是觉得有些生硬拗口,但看到“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就会饿得慌”“书是粮,读是福,不读就会愚昧糊涂”“毗河以北,日子过得;毗河以南,家务贫寒”这些话,哑然失笑之后,不禁被客家人的聪明才智折服。

主人公廖长江从上高中的学费都要靠父亲去抵押“棺材和神龛桌”,到舍弃部队提干、单位升职,毅然回乡帮助乡亲脱贫致富奔小康,他成长的动力源自家乡的哺育,改变的决心来自客家人潜伏于心的博爱基因。作品不只局限于对“吃苦耐劳、艰苦奋斗、努力拼搏、勇于革命、不断进取、胸怀祖国、热爱家乡”的“客家精神”阐释,而是把这种精神通过展现“一群人”带领“一方人”改变命运的过程,上升为“大河奔涌”般的雄伟壮阔,展示时代正在滚滚向前狂飙猛进。“个人”“地域”的局限,瞬间被突破,读者不再觉得客家语言带来的是束缚,反而喜爱上方言土语的朴实。

廖长江带领大家振兴家乡,不是一般文学作品中叙述的那样轰轰烈烈,但都是看得见的实事:换电表、修村道、创农业观光项目、建东山运动乐园、开办康养园、盘活林盘、栽种果树组成“三千果园”、开设农家乐、搞客家拜祖、开建东山客家文化街;幸福溪谷吸引八方游客前来游览参观,兰花富硒山泉水人人饮用,蜀骁马术俱乐部焕发出蓬勃生机……

《冬日水田》 油画 葛伟杰 作(图源:天府心悦美术馆)

文学作品中的“眼见为实”,还需经过读者检验。读者“检验”的方法,就是根据作品的思路检测文字的真实。“文字的真实”就是作者表达的思想是否符合现实逻辑。比如廖长江人生的几次重大转折,都能让人从惋惜中找到理解的理由:父亲抵押家里的棺材和神龛桌送儿子读书,是客家人“把文化传承看得比财产更重要”的现实例证;落榜之后入伍从军,是客家人坚韧不拔的写照;转业认亲赡养战友家人,体现了客家人一诺千金的品质;辞职回村带领乡亲脱贫致富,是客家人团结博爱的特质。这些“理由”,不是喊口号式的“宣言”,也不是用数据和理论的“论证”,而是通过无数“小事”串联起来的“感动”。让读者接受了这些接人间烟火气的真感情,自然就不会把《大河奔涌》当成小说来读,而是主动去寻找生活中的真实原型,这样的“真实原型”干出的成绩被读者证实之后,作品就有了灵魂,作品中的人物就破纸而出。

《大河奔涌》最巧妙的构思是,廖长江赡养战友的父母,竟然是一直爱恋的女友曾霞的亲生父母;最感人的场面是,廖长江的战友廖长东牺牲、廖长江跪请战友父母接受他“作儿子”;最滑稽的场面是,杨动打麻将被人拒绝,说出令人喷饭的话:“我又不会耍赖,借的钱要还的嘛”,以及“唐兴贵辣椒熏跑杏花”;最有意义的画面是,万孝能家堂屋墙上,同时贴着村里的“明白卡”和他儿子在学校获得的奖状……这些精彩片段,使整部小说既有立体建构的视觉效果,又有滴水不漏的严密逻辑,环环相扣、层层递进,让读者如同身临其境,“光坡”成“青山”,“青山”变“金山”,在日常烟火气与感人的赤子之情中顺势完成,不突兀、不空洞。

一个人带动一群人、一群人改变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影响一个民族和国家,在《大河奔涌》中生动展现出来,正确的个人价值观不仅是通过奋斗过上美好生活,更是个人价值实现之后带动社会的进步。所以,本书虽然写的是客家人振兴家乡的故事,客家文化在中华文化中闪现出的耀目光辉,同样令人震撼。“客家人的改变,是文化土壤的改变;文化土壤的改变,才会真正改变一个地方”成为全书主题的升华,作者驾驭文字、把控文本的能力,可见一斑。

《金色池塘》油画 葛伟杰 作(图源:天府心悦美术馆)

廖长江从浙江余村找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密码,让“光坡村”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顺治在《大河奔涌》里普及、提升了客家文化,让“廖长江”的存在合理,并且“廖长江模式”可以传承推广。他们人生价值的实现,正是植根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创新创造中华民族文化活力、繁荣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全面激发。滚滚时代洪流奔流不息,国家需要更多坚守、坚持、坚韧、坚定的弄潮儿。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冯俊龙(四川西充人,笔名范一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等发表评论多篇。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作家文摘》等转载。有著作《晚清传奇朋友圈》等)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