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荟花开

李建彬

我一直不太会侍弄花草,当阳台上这株芦荟抽出花茎时,我自是颇感诧异。植物学上说,芦荟开花实属罕见,尤其是室内栽培时,“浅薄月季频出镜,纯情芦荟慎开花”。我不曾料到,这株被我胡乱照料的植物,有一天竟也会悠然绽放。

芦荟本是热带旱生植物,它的叶片表皮厚实,气孔稀少,能贮藏大量水分,是适应干旱的体现。它什么时候来到雨量充沛、空气湿润的长江流域,且被人当作宠物来养育,如今已是一个谜。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穷书生成了驸马爷”,能够实现人生的“逆袭”,想来自有芦荟的过人之处。它在植物分类上属于百合科,与葱蒜是同宗。这也有趣,同科植物中,有的供人食用,有的供人观赏,有的在温室里被人精心照料,有的却在荒漠里独自顽强生长。就像人类社会:分工不同,价值各异,却都源于同一生命之根。尤其是芦荟的生存策略——在恶劣环境里积蓄力量,在适当时机迸发——也暗合人类积极进取的人生哲学。

阳台上这株芦荟原非我所有。20多年前,我调到泸州工作,办公室窗台上便有这盆植物,托盘下还压着一张卡片:请多照料,谢谢!问及同事,皆云不知其主。想来芦荟的主人已离去多年。那芦荟独自在窗台上,倒也活得顽强,叶片肥厚,边缘生着细小的锯齿,通体青绿,只在叶尖处微微泛红。我见到卡片,便将它移到桌上。在朝夕相处中,竟有了情感。后来调动工作,我又把它移到了家里。

我常在阳台上看书,偶尔抬头,便见芦荟在阳光下静默。它的叶片排列成莲座状,从中心不断抽出新叶,外层的老叶则渐渐干枯。这种生长方式让我想起了庄子的“薪火相传”之说:薪尽火传,个体虽死,生命之火却永不熄灭,永远传承。而西方的存在主义者却说,人注定孤独,像一株株彼此隔绝的植物,根系在地下偶然触碰却永远无法真正交融。中西方哲学的不同,由此也可见一斑。

芦荟的花茎笔直地向上窜着,一日高过一日。顶端分出几枝细杈,每枝上都缀着橙红色的花蕾。有的已经绽放,散发着淡淡的甜香,筒状的小花娇羞地低垂着,仿佛向人行礼的少女。我凑近观察,它的花粉很少,肯定吸引不来蜜蜂和蝴蝶。我忽然明白,它的花茎为什么要高高竖起:那是为了延续生命,它只有踮起脚尖,依靠风和外力来传播花粉。它的花心深处还有蜜腺,它同时也在用甜蜜来回报这个世界,哪怕无人问津。

我想起了那位留下它的前同事。我们素未谋面,却因为这株植物产生了某种美好的联系。老子云:“善行无辙迹”,萨特说“选择定义自己”。那位同事选择的善行——写下卡片留下这盆芦荟而不是遗弃,这选择定义了他善良的一部分。

夜晚,花影在灯光下摇曳。芦荟的花期很短,据说只有一天。这短暂的绚烂总让人忆起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正因为生命有限,我们才要更加珍惜活着的光阴,个体才要更主动地筹划存在的意义,打破日常生活的沉沦,像禅宗教导我们的那样,好好地活在当下,看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花很快就要凋谢,芦荟仍会继续生长。它不需要太多关注,只需偶尔有点雨露,就能顽强存活。人类的照料,于它来说,或许只是额外的恩宠,成长和绽放才是它惯常的本能。这种低调的坚韧,不正是我们所追求的品质吗?在理想与现实碰撞的年代,我们就应该像芦荟那样,哪怕空间再狭小,也要努力寻找生长的可能。

明日花谢,我或许会剪去花茎。但芦荟那为了传播花粉、延续生命而顽强生长的印记,那“薪火相传”“向死而生”的传承模式,已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里,连同那位不曾谋面的同事给予我的馈赠,有形的、无形的。我想,这样的相互滋养,相互成长,就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谐共生的本真吧!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李建彬(泸州市政协副秘书长)